八口黄钟小小的,一手能抓住两个,但这东西毕竟是何尘道人传下来的法器,只要注入灵力便可变成正常钟楼上的庞然大物。
韩竹生盘腿坐在沙地上一遍一遍计算推演八口黄钟各自的方位,一遍遍把沙子推掉重新算。
算不出来。
实在是这种计算类的东西太过消耗脑力,一步算错又要重新再来。
天都亮了。
要不还是死这儿吧?
身后两大宗十个人全都昏昏欲睡快睡着了,只听竹林散人不顾形象的大喊:
“我算出来了!今日即可布阵!”
景清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术业有专攻的重要性,如果是符修来,怕是早就演算出如何布阵了。
八口小小的黄钟立在院子里画好的潦草方位图上,韩竹生按着从芥子袋里翻出来的典籍,开始磕磕绊绊吟诵起一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景清:“这、这是梵语?”
李怀之麻木点头:“是的。”
韩竹生也是念出来之后才意识到是梵语,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
灵力流淌进阵法里,将八口小钟逐一点亮,发出厚重金属的震颤。
那八口钟渐渐飘起来,露出了作为法器的真容,随后向八方飞去。
黄钟悬于黄沙之上,随着灵力不断灌入,钟声阵阵响起,范围内的邪魔很快被震碎,混于沙尘之中。
或许是因为黄钟位置演算不精确,或许是因为梵语念的不标准——
韩竹生感觉灵力飞速流逝,喉间泛起一阵腥甜,她原本能压下去,但转念一想,干脆咳了几声把淤血啐在地上。
如何拿捏这些涉世未深的正道子弟?
利用他们的仁义道德和单纯愧疚。
不对,这样说倒真的显得她是个坏人了。
略施苦肉计罢了。
最是医者仁心的李怀之最先中计,散步并做两步上前去,一手搭脉一手给韩竹生渡灵力过去。
“看起来是被阵法反噬了,虽不严重,消耗了这么多灵力也要小心为上。”
韩竹生切断了灵力,那八口黄钟仍有余响,这响了一会儿,竟然把天穹震裂了,露出白日晴朗的天来。
“真是,后生可畏啊。”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远远地望见一个若有若无的人影,那人穿着乾元宗的制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进入到小秘境里了。
李怀之远远喊了句:“前辈可是若渝真人?”
“看来师兄师姐们说的没错,我们以身为阵,果然青史留名,连后来的小辈们都能认识我们。”
那人影靠近,众人才看清那人的面貌,瞧着样子似乎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些稚气,声音也明快跳脱,分明是一副少年做派。
这小秘境就在若渝真人做阵之处生成,所以见到他也不是意料之外,只是没想到若渝真人做阵之时还是个小少年。
“我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啦,当时随着师兄师姐们以身做阵之时,我的修为也仅有炼虚,如今果然成了最先动摇的一个这么多邪魔入侵,我竟毫无抵御之力了。”
景清作揖:“我等受五大宗各掌门之命,为了防止魔气泄露,本意是捣毁秘境,如今知晓前辈在此坐镇,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说话间另一侧风沙也碎裂开来,去尘叶松萝为首,天衍宗和机巧山庄两宗亲传也成功破了困阵,终于成功汇合。
若渝真人的眼神略有诧异:“竟然,没有乾元宗的后辈来吗?”
“乾元宗亲传五人护送未被魔气侵染的村民回城了,所以没有进入到小秘境来。”
“真可恶,我在此地等了好久,还希望像师兄师姐一样给后辈留下机遇,好不容易等到了!本宗的后辈居然一个也没来。”小少年气的直跺脚,犹豫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了去尘,“我观你推演熟练,布阵完整,也是不可多得的阵道之才,这份机遇,便赠与你好了。”
去尘微微颔首,若渝真人飘来飘去,指尖灵光往她额头轻轻一点,便完成了。
若渝真人飘到韩竹生身后悠悠荡荡:“若要说你天赋异禀呢,你一名乐修,照着书本竟也能布出较为完整的大阵,要说你资质平平呢,那最基础的演算方位竟也能算错八次,蠢才蠢才。”
韩竹生忍不住笑:“真人懂我。”
“如此,我还要感谢你们来处理了阵眼里浸染的魔气,这小秘境于你们而言也算一桩历练,现在,回家吧。”
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众人出现在空荡荡的村子里,周围安静下来,只有风声。
“不对……还有哨声!”
韩竹生运起轻功飞跃至屋顶上,一眼望去,那远处的沙丘上有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身影,一瞬间却又消失不见。
连带着哨声也消失不见,似乎此次的哨声不是为了聚集邪魔,而是为了挑衅。
“哪有什么哨声,真是草木皆兵。”宋廷和嘟嘟嘟嘟,“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他的话难得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不过即便如此,青云宗和岐黄家的人也都没有把沉江月的存在抖落出来,甚至连若渝真人也完全没有提及此事。
叶松萝蹦蹦跳跳凑过来,终于得偿所愿亲昵的抱住了韩竹生的胳膊。
“没想到散人姐姐还擅长布阵之道,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到机巧山庄坐坐呀,我们庄主可想见见姐姐了。”
机巧山庄的弟子们早已经对大师姐的德行了如指掌,好几个师弟师妹都是被大师姐这样甜言蜜语哄骗进宗的——总而言之,机巧山庄没了大师姐得散伙。
韩竹生并不反感她亲昵的触碰,反而觉得有意思,从善如流的揽住她的腰,凑到她的耳边低声:“不知叶姑娘何时回宗,届时我一定亲自登门拜访。”
她的话中带着轻佻的笑意,却引得神府中沉江月怒斥:“成何体统!”
韩竹生当然不理他,隔着帷帽,她看见叶松萝故作淡定的试图抽出手去,也看见她有些红的耳根。
高攻低防,还真是。
韩竹生虽时常有些坏心思,但是也并不想让人太过难堪,于是也就任由她挣脱开来,跑的远远去了。
这时倒轮到她的师弟师妹们瞠目结舌了,能让大师姐这么轻易放弃的目标还真是第一个。
去尘目不斜视,反倒是走在后面的祝余一直在探头探脑的看着韩竹生。
“哇……这就是女主啊。”
韩竹生耳力过人,很清楚的捕捉到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也回头看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师妹一眼,视线碰撞,祝余心虚的转回头去。
她察觉出这位小师妹很有古怪,但是古怪在哪儿却也拿不准。
…………
禹州城封城了。
“我们是五大宗亲传弟子,要向乾元宗复命,也不放行吗?”
“抱歉,掌门有令,禹州城封城,无论什么人都不放行。”
守在门口的是乾元宗的外门弟子,禹州城封城戒严,是真正的里不出外不进,连传音也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一路上沉默的去尘终于吭声:“我们可以去城外隔离北地村民的营地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头绪。”
一伙人又浩浩荡荡来到营地所在处,营地确实在,但里面却空空荡荡,只有残留下来的浓郁魔气。
景清打量四周:“此事诡异,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诸位还是回禀各宗掌门再从长计议。”
各宗首席带着师弟师妹都回去了,去尘却留到了最后一个。
“你……可要回天衍宗看看。”
“多谢去尘姑娘美意,我那徒弟还在城中,来日若有空定登门拜访。”
去尘的眸光暗了一瞬,若要说韩竹生离宗多年,最煎熬的是谁,那一定是大师姐。
当年何尘道人不知何故走火入魔,宗内掌门长老皆不在家,唯有他们亲传五人拼了命,才将何尘道人斩杀。
明明是她补上的最后一剑,最后却是韩竹生主动顶替下了这恶名。
她记得她说,大师姐身为天衍宗首席弟子,名望最为重要,况她已身受重伤,经脉寸断,修为散尽,或许以后就是个废物了。
而师姐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但纵使韩竹生并不怨她,她又怎么可能不怨自己呢。
可去尘不知道,如今的韩竹生并不记得那段往事,她离开宗门前,沉江月也不在身边,这些事她完全不记得了。
她现在拒绝,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回宗,只是认为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好时机。
“我知道了。”
去尘点点头,转身离去。
人都走干净了,韩竹生开始研究如何进城,毕竟杜瑾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在城中,他们那传音牌是个好东西,回头要给瑾瑜弄一块儿。
她如今不像那些五大宗弟子讲究正大光明,只要能进城,把看门弟子放倒不就完了吗。
成功拿到了看门弟子的弟子令牌,连护城大阵也让她进来了,掐了个诀,隐蔽了身形,非常轻松的就混进了城。
神府里传来了沉江月的嗤笑声:“看来有些经验就算失忆了也能运用自如。”
“我前世经常干这样的事儿?”
沉江月不语,只是一味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