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何尘道人死了!”
“死了?怎么可能!何尘道人不是已经还差一步就能飞升了?这天下谁能杀他!”
“是他徒弟韩竹生!据说是道人正在闭关之时趁其不备弹奏魔音扰其心智,害的道人走火入魔!”
一人拍案而起:“什么?!这可是弑师!”
“对啊,这可是弑师!天衍宗宁缺掌门当即将她逐出师门!”
“只是逐出师门?不也太便宜她了?修真界近百年无人飞升,何尘道人可是近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个,被她坑杀居然就是逐出师门这么简单?”
“不止!听说那韩竹生被掌门散尽修为,已经是个废人了!”
“散尽修为,放逐下山自生自灭,怎么说也是天灵地宝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弟子,这宁缺掌门也真舍得啊。”
“她都弑师了!谁知道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看宁缺掌门做得对!”
“怎么说,那韩竹生当年入道三年便筑基,又诸乐精通,也曾经是名震中原的乐修天才来着,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谋杀师父,可惜啊可惜。”
茶客们讨论的唾沫横飞,人们总是对天才的陨落感到唏嘘,但这份唏嘘里总藏着点见不得人的东西。
比如幸灾乐祸。
几个茶客推搡打闹着,一人后背撞到了人,回过身去道抱歉抱歉,却只见一只惨白瘦弱的手拉扯着帷帽,想要把脸盖住。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只来得及在帷帽飘起的瞬间瞥见了那人的脸。
那人谈不上极美,却很是吸睛,一张脸静冷透彻,好似不食人间烟火,她嘴角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琥珀色的眸子如同一潭平静的秋水,略微一动,却又叫人觉得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戚。
她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翠色交领袍子,那颜色看起来甚至能和竹林融为一体,头发半披着,两只木钗便能收拾好散乱的青丝,她身形纤弱,颇有些病骨支离之意。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
茶客嘟囔了一句,便又坐了回去。
韩竹生拉紧帷帽,轻轻咳了几声,放下几颗灵石快步离开茶摊。
“所以我真弑师了?”
“吾如何知道!”神府里传来男子略显疲惫的声音,“此前的回溯都十分顺利,怎么最后一次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韩竹生耸耸肩,现在她回忆一片空白,她甚至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记忆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关于以前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
要说能想起来什么,那至少她还知道自己叫韩竹生。
还有现在在她脑子里说话的那个男的叫沉江月,她失忆肯定也和这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如此……如此……吾知道失去记忆的滋味儿很不好受,不过既然事实已然如此,接下来,你便按吾说的做。”
“都听你的?”
沉江月看着韩竹生一副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信你的样子,只能一一说来。
“这是你的第九次回溯。吾遇见你的时候,你被几个魔修围杀,被追赶到吾栖居的山洞里,吾那住所千百年来无人打搅,你扰人清梦,吾并未责罚,帮你挡住了那些魔修。”
“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咯?”
“吾要承认,吾只是看中了你的身躯,你神府宽阔,天资卓越,故与你签下契约,吾助你回溯九次,完成心愿,你死后自愿献舍,身躯归吾。”
韩竹生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开始有些好奇,究竟是多么天大的心愿,让她自愿献舍一个邪物。
沉江月此时就住在她的神府里,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她一探便知,这家伙浑身上下散发着鬼气,但又掺杂着不少妖气,初步断定是什么千年大妖死后怨气过重凝成了鬼,邪之又邪。
“那现在出大问题了,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的心愿是什么了,没有办法继续履行契约内容了,你说怎么办?”
“你的计划太复杂,吾帮你记了下来……你按吾说的做便是了。”
韩竹生闭上眼,有看见神府里的那团还没有形状的鬼气在翻翻找找。
有点贤惠。
“你师承天衍宗何尘道人,因弑师被散尽修为逐出师门,现在距离邪魔进攻修真界只剩下一百年的时间,前世五大宗基本上全军覆没,只有你留了一条命苟延残喘。”
“或许你可以试着把话说的好听点……”
“……前世的事实在是说来话长,也没办法说的好听,此次回溯你可以真正的去改变你想改变的东西,按照你的计划,接下来你该去青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吾与汝将一起魂飞魄散。”
韩竹生早猜到这种回溯一定代价极重,但是魂飞魄散什么的她可不想体验,如今她虽然修为尽散,但是至少灵根还在,无非就是从头修炼罢了,更何况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堪忧,如果再不纳入灵气疗伤,恐怕要提前魂飞魄散了。
“既如此,现在就出发吧。”
为了活命,韩竹生脚步不停,租了一匹马,青州离天衍宗不远,是隔壁岐黄家的地盘,但青州有一片竹林灵气丰沛,师父何尘道人在拜入宗门之前在青州修炼过一段时间,那地方虽不如天衍宗,却也是修炼的好去处。
“话说回来,你这回溯也欠些火候,若是能直接回溯到我拜师入门之前,一切便可从头开始,或许就能提前救下我师父,他不用死,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想要我的身体也可以早点拿去。”
“这并不怪吾。回溯只能回到宿主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那个时间节点,谁知你小小年纪如此记仇,修为尽失记得明明白白,拜师入门却记不清了。”
“……我都轮回八世了,记不清拜师入门很正常吧。”
韩竹生自讨没趣,放弃了和沉江月对话。
“吾有责任提醒你。”沉江月一边舔爪子洗脸一边出声提醒,“前方是那个临近青州的兰溪村,那里有你要救的第一个人,叫杜瑾瑜。”
杜瑾瑜,韩竹生敲了敲脑子,似乎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出现。
那是第一世第一次见到杜瑾瑜,她那会儿刚离开师门,逃往青州,在青州边上的兰溪村落脚,杜瑾瑜热情的给她吃了馍馍,喝了水。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穿着已经破旧到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裙子,只有十五岁,却已经被家里嫁了人,丈夫对她不好,但她却仍然神采奕奕,很热情,聊天聊到最后,小姑娘小心翼翼的问她可不可以看看她的笛子,又问她可不可以吹奏一曲给她听,听曲子的时候,杜瑾瑜眼睛里全是向往和希冀。
但当韩竹生第二次经过兰溪村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白发老妪,坐在村口,韩竹生再三辨认,才敢确认那是几十年前她经过这里遇到的,非常喜欢乐曲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一点光亮,她只是坐在村口,沙哑的声音哼哼着模糊的乐曲,听村里人说是女儿死后失心疯了,几个儿子和丈夫也懒得管她,就由她自生自灭去吧。
但是韩竹生听得出来,老妪哼哼的那只曲子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吹给她听的曲子——一支曲子被她记了一辈子。
她天资卓越,是上好的修道之才,上一世的结局实在是宝珠蒙尘,只是彼时韩竹生自身难保,况且未曾修炼过的杜瑾瑜寿数已至尽头,就算出手搭救,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一世的韩竹生只是坐在老妪身边,轻轻地吹起那支对于乐修修士们来说很基础的曲子,也是被杜瑾瑜惦记了一辈子的曲子,只是这次听曲,浑浊的眼里先是闪烁出一点光亮,而后缓缓闭上,最后醉在美梦里。
村里的人只知道那个常常坐在村口的疯婆子死了。
“你竟想起来了?如此看来,恢复记忆指日可待。”
韩竹生不语,恢复的记忆片段带着令人叹息的情绪,扰的她有些不适。
不过既然这一次有机会,她不会再让这小姑娘籍籍无名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