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第4章 第四章 牡丹绣礼

在娘亲的注目礼之下，春雨吃的颇为文雅客观，且对身边抱着肘子啃得正欢的玉珠羡慕不已。果然还是年岁小些占便宜，东梁重文女子十三开始相看人家，便要端出架子闺秀的来，在外食不能言，连喝个水都需掩面。

京州规矩多，宴席已开，主人家总要上台致谢来宾。

刘夫人轻拽了拽闺女的袖子，朝上首华服的夫人看了两眼：“张大人执手的便是张夫人了。适才闲聊时，张夫人端庄大方，是我们这些夫人的典范了。”

“可不是吗！”赵夫人凑过来接话“张夫人和刘姐姐你一样文邹邹的，说话也有趣，人也美，春雨乖巧又伶俐，你们都是好福气的！我家玉珠资质愚笨，连个老师都寻不着，要是以后也能这样好看站一站，我都算是烧了高香了！”

玉珠刚咽了两口八宝菜，听得娘亲提起自己，迷茫的抬了抬头。

“赵妹妹，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你过几日放心的把玉珠送过来就好，我虽不才，但识字启蒙还是教的得的。玉珠年幼，和春雨一处学礼，你就安心吧。”

娘亲们絮絮叨叨，台上人客客气气。春雨凑到玉珠耳边嘲笑“你可惨了！我外公考上秀才就一直在城中教书，是十里八乡知名的老古板，娘亲和外公一脉相承，我当时就是被外公打怕了手板才去的书院……”

玉珠瞬间被鱼骨头卡住，猛灌了几口水，脸皱的像个窝瓜“……春雨姐姐，我就能不去你家么？”

“显然不能……”

“叮——”清脆的筝声传来，场上人不由自主的静下来，聆听乐声。

玉珠小小声的问春雨“戏都完了，怎么还有节目？”

“你只顾着吃了！刚才张夫人一上台就说了，她的女儿要表演弹琴……”春雨突然噎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后方静静吃饭的张小姐“她女儿？”

一曲琴毕，掌声轻动。张大人又携夫人上台挽住奏琴人“各位宾朋，这位就是我张茂的嫡女了。若儿，来——”

少女提裙而至，声音纤细：“小女翩羽，见过诸位大人、夫人与众位姐妹。”

“令千金才华斐然。”、“夫人贤淑，小姐灵秀，张大人好福气啊哈哈哈”……台下众人对张家人赞不绝口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幽幽的开了口。

“父亲大人。”

来了来了！春雨心里有些兴奋：后面这位大小姐一照面就不怎么客气，果然不是个吃素的，虽然错过了折子戏，但显然这儿还有个饭后余兴节目呢！

在张夫人的生辰宴上白衣白裙白珠花，看着就像来找茬的，还叫张大人为父亲……八卦的宾客们自动给前行的小姐让了让路，静待下文。

京兆府尹皱了皱眉似是不悦：“你怎么来了？这大喜的日子里穿的又是什么衣裳？！”静默片刻又流露出关心的语气“不是说身子不适，在阁中歇息吗？”

“哦？父亲说我病了，我却不知？我在不在阁中府里丫鬟该都知道的，父亲若是关心翩然的身体，随便一问就知，怎会有如此误会……”张小姐敛了敛严肃的神色，微笑道“况且，今日既是我母亲先去十年忌日，又恰逢二夫人三十八的寿辰……乃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就算翩然真有不适，也要撑住给二夫人道声贺的。”

“……”张大人的眉越拧越紧，满堂宾客静的听到的呼吸声。

张夫人倒是凝神，笑是比刚才更灿烂的迎上去握住张小姐： “怎么进来也没让丫鬟通报？你身子一向弱，许是你的丫头怕你身子不适先递了话儿吧……然儿没事，我与老爷也安心了。你这孩子是在气为娘偏信了丫鬟乱嚼的话语？那我向你赔礼就是。不过你也是的，来了也不坐前些。”

张小姐不动声色抽出了手后退两步，“翩然给园中小姐们带路，来时宴席已开，许是丫鬟们没留意我，不便直上前去。不过私宴会皆要介绍主人家眷的，女儿以为父亲和二夫人总要介绍翩然的，故而在此等父亲言语。谁知父亲却先介绍了二妹妹，许是翩然没跟着夫人学这纵琴取乐的本领，不能餐后助兴讨父亲欢心？那翩然也赔礼便是。张府原配嫡长女翩然，见过诸位宾朋，在此向各位大人赔罪了。”

“……你来了就快坐好吧！”张大人捋了捋胡子“小女不懂事，大家继续吃，继续吃哈哈哈……”

“……”

“啧啧啧，你还吃！”春雨趁机抽走玉珠手上的鸡爪跟她耳语“看看人家张大小姐，礼礼貌貌凄凄婉婉的，你多学学人家——”（啃鸡爪中）“长点点脑子！”

“还我！”玉珠从春雨嘴里扯着鸡爪小声道“我是没文化，但又不是傻！再说……你还我！再说了，我爹疼娘爱的学她干嘛，京州这样的人家多了去了……”

玉珠扯着鸡骨头欲哭无泪的时候，春雨环顾了四周交头接耳兴致勃勃的宾客，耳边传来的尽是“张家苛待嫡长女，不让长女吃饭”、“张夫人过去是小妾变续弦”、“二小姐小小年纪学男人”的八卦，春雨心道：这样的人家虽说是很多，这样的小姐可不多，没讲出来的故事听起来可比讲出来的刺激多了……

有钱人家的菜就是好吃，饭菜入口，什么烦恼都忘了。有了张家的插曲，刘夫人看着女儿吃的虽急但却开心的样子，还是稍稍宽心，又和赵夫人拉家常去了。

刘春雨低头吃的香，所以完全没看见刚才园子口守门的小丫鬟和张夫人耳语了半天还指了指自己这桌，更没留意到闻言抬头的张夫人言笑宴宴的看了自己好几眼。

宴是好宴，酒足饭饱之余，男子们回前院品茶作诗，女人们则还要在湖边上聊聊天、给寿星送上贺礼。

身姿窈窕的张夫人始终笑眯眯的，两侧坐着身姿窈窕的两位张小姐，一位五官艳丽但冷若冰霜的张大小姐，一位清瘦可人却笑意绵绵的张二小姐。张二小姐身边又坐着“格外投张夫人眼缘的”刘家无奈的春雨小姐正默默看天。

“诸位夫人小姐们，”主人终于发话了“按着京里的习俗，是一一谢过诸位的贺礼了，不过今日既是我的生辰，我倒想出个乐子和大家同玩儿。”

“哦？我们的张夫人又有什么妙事给大家寻乐子了？”工部侍郎家徐夫人是张夫人表姐，听闻有玩乐最早搭腔赞同。

“妙事算不上”张夫人示意后面的丫鬟呈上了托盘，盘中放着一只精美的木匣。“倒是寻了些新鲜玩儿意，想拿来做个彩头。”

张夫人打开匣子，里面静静放着一套玉质的绣针，借着灯光湖光的映照，晶莹剔透的闪着光。“这套绣针共有八支，叫做玲珑八仙针。”张夫人一边展示，一边解说“同传世名玉‘安清玉’是一块石料里采下来的，匠人制成绣针，入手清凉，久用不累，针上刻花也是巧夺天工。我大梁女子善绣，若能得此绣针者，绣技必将更上层楼。”

确是好针好噱头，在座夫人小姐都有些跃跃欲试。

还是徐夫人最先上前摸了摸针，接了话“这针真是漂亮，你快说说，我们今日玩儿些什么！”

“我倒是有想法”张夫人道“今日既是生辰，我想要诸位夫人小姐绣一副礼。京中贵人尤爱牡丹，便以牡丹为题，大家了觉得如何？”

“妙极！”立刻有拥趸同意。

“牡丹？”春雨顿时心道不好。看着不远处的娘亲也皱起了眉头。

云城较之京州更为温暖，繁花似锦，但却恰恰没有牡丹。加之家中贫困，这一大梁上下有身份者皆爱侍弄的贵花，偏偏刘家春雨和自己娘亲从没见过。

好巧不巧，今日寿宴主人家讨彩头要刺绣；好巧不巧，不绣梅不绣棠偏偏要绣牡丹；好巧不巧，全大梁只有永州的六城的土地上穷人家开不出牡丹花；好巧不巧，娘亲前几日来访才提过自己家春日里没见识到杜大人家的牡丹宴。

“原来这个不好在这儿啊……”春雨暗自思忖，意思是为了给她引路，张大小姐过来搅了局所以今天的丑她们娘俩来出？看来这张夫人也太小肚鸡肠了！

“喂，玉珠——牡丹你会绣吗？”春雨偷偷看了看小姐妹，指望着京州里长大的玉珠给些指点，也害怕同路的玉珠被欺负。谁知道——

“我也不会绣花呀”玉珠偷偷做着口型“但是京中有宴会出题的习惯，娘亲给我备了几条帕子——好像有一条是牡丹！”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绢。

“……呵呵……你自己留着用吧”春雨绝望的闭上眼睛。

“春雨啊？来看看。”张夫人突然亲昵的牵起春雨的手，“这套针怎么样？”

“额，好看。”

“听你娘提过，说你绣艺极佳，张姨觉得这套针正合你，都一样是玲珑剔透。”

“……谢谢夫人，您谬赞了。”

“你这孩子，初来京州莫要这么谦虚！”张夫人笑吟吟的看着台下的小姐们“大家也要拿出京州闺秀的气质哦，虽说我们春雨姑娘绣技精彩绝伦，你们也不能放弃呀！今日牡丹绣的最好的闺秀，便是玲珑八仙针的主人了。”

在众位小姐的虎视眈眈下，春雨笑的格外勉强：这该死的牡丹绣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