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枝上雪 第27章 对弈（1）

又一年，公元741年，开元二十九年。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

古树之下，一个少年和一个仙气盈盈的老者面对而坐，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十岁的鹤归雪，如今归雪比之一年前更高了，目如朗星、顾盼有神、雅量非凡，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老者自然是李老爹了，风采依旧。

古树还是去年的古树，可是归雪和李老爹之间的关系，却变了。

两人之间产生浓浓的隔阂，归雪也渐渐明白了李老爹之前教自己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讲的是什么。

小时候学的道理，领悟越多，越痛苦。

老爹哄骗钟离萤那次，归雪只是跟老爹闹点小别扭，没一天两人又和往常一样了。真正让两人分道扬镳的事件，是之后李老爹和归雪的一个赌约。

那日

归雪和老爹两人如往常一样对弈，下到一半，李老爹眉头一皱，“小雪，这个地方你又犯大错了，这两天你和老爹对弈总是走神。怎么样，这数月，你高强度的通读了上百本医典，可有找到治好你萤姐极寒之症的方法？”

归雪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羞涩的说，“原来老爹都知道啊，虽然看了萤姐和楚叔叔带来那么多的医典，可还是毫无头绪。”

“既如此，明天开始你就摒弃杂念，专心和老爹对弈，以半年为期，只要这半年内，你能赢老爹一盘，老爹就给你指条明路。”

“明路？”归雪满是疑惑，老爹前次明确表示自己也没本事治萤姐的病症，如今这明路又是何意？难道...

“老爹虽治不好，却知道一定能治好的医师在何处！”

这句话是归雪近半年来听到的最动人的一句话了，“老爹费神了！多谢老爹！”

归雪跟在李老爹身边久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规矩的，如果老爹把不该说的说出了口，肯定是会折寿的。满眼的感激，心里想着之后，一定要好好告知萤姐，两人一起好好的报答老爹。

“先别急着谢，赢了再说！”李老爹也是收起了往常的和煦，神色变的有些神秘莫测起来。

既然老爹开了口，那位良医，老爹肯定打算找来给萤姐医治的。而棋艺方面，虽然一盘没赢过，可是归雪心底，感觉自己和老爹相去不远了，再努力一把就能赢了老爹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归雪想的那般简单，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老爹之间的棋艺一步之差，实则横着一道天堑。

那天在老爹毫不留情的杀伐下，往常一局能下一晚上，短短半个时辰，归雪就弃子投负了。归雪第一次认清了，眼前这个老者，在相同规则下的棋力是多么的恐怖。

之后归雪一宿一宿的鏖战，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么的自负，什么天才少年，什么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才思敏捷，全是不堪一击的东西。甚至归雪一连几日，方拈起棋子，一子未落，就已经想要投负了。

若不是李老爹及时一声大喝：“一子未落，就欲投负，这么一点信念，你救的了谁？摒除魔障，抱元守一，凝神静气。”

仙音入耳，归雪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赶忙将一切念头清空。连续的惨败已经让归雪心生魔障，连一战的勇气都没了。

休整片刻后，归雪再次正视起了眼前的老者。

从小老爹在自己心中是一个神通莫测的长辈，开始学棋之后，老爹一直以相差不远的棋力喂招，这时候的老爹像玩伴，又像老师，而当李老爹这头给了希望，那头又连续下重手，将所有的希望扑灭干净的时候，老爹成了归雪心中的魔头、梦魇。

李老爹向来说一不二，既然规则定了，是赢了告知神医的所在，而且老爹也将自己所有的实力展露无遗，这次两人的赌约必然是真格无疑，李老爹定是寸步不让。

老爹之所以会成为归雪的心魔梦魇，完全是因为李老爹偷天换日，将钟离萤的生死压在了归雪身上。归雪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把钟离萤最后的希望给葬送了。

“看老爹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了取胜之道？”老爹平静的问道，声音有些空灵而冷漠，不似人间之声。

“取胜之道没看出来，但我看出了我的败因。老爹一直在我心中是不可取胜的存在，未战先怯，这是因一。萤姐发作愈发频繁，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葬送掉她最后的希望，不堪此重，这是因二。没有正确的认识到自己和老爹之间的真实差距，这是因三。有此三因必败无疑。约定时日还有五月二十有二，今日之后的每一盘，每一子，都是我的取胜之道，请老爹赐教。”

老爹这几日一直冷漠的脸上，不可抑制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归雪这小子，呼吸匀畅，双目有神，看起来状态不错，就是不知道能撑多久，“那就闲话少说，开始吧。”

第一个月，棋局稍有不利，就果断投负了，连战一月，除了投负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无所获。

第二个月，两人又再次下起了盲棋，归雪打算利用起自己强记的优势，前半月故意下快棋，一无所获，后半月故意下慢棋，频繁长考，依旧一无所获。

第三个月，归雪放弃了小手段，无比认真的开始研究起了老爹的棋路，甚至开始故意的喂一些棋给老爹吃，以此观察老爹的下棋有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小毛病，然而棋局千变万化，同一情况，有上千上万种解法，老爹每次解法尽不相同，仍一无所获。

第四个月，归雪开始默记自己被提子的地方，以及当时的情况，争取犯过的错不再犯第二次。这一次，李老爹难得的再次提点了归雪一句：“小雪，你太过执着于不犯错了，这盘的情况，和你上次犯错的那盘，小范围内的情况虽一样，但是大局上的情况却不同，上盘你走此处，叫做犯错，但是这盘，你走这里，叫做喂子，用一个弃子来等待一个杀对方大龙的机会。”

于棋而言，归雪当即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于人而言，他知道老爹在说萤姐的事情，虽然不知道老爹为何能救而不救，还一直让萤姐的病痛拖延着，甚至以此为棋子推上了两人的棋盘，但无论如何归雪也接受不了这种冷漠的人性。

第五个月，归雪连续3日没有下棋，每天只吃斋打坐。三日之后，归雪和李老爹两人静静的坐在棋盘一侧。这一局没有盲棋、没有投负、没有试探，归雪放弃了所有的小手段，堂堂正正的迎上了李老爹，开始了一局旷世之战，一局就是一个月。每一子都是反复思量，反复推敲，确认无误之后，才落到了棋盘之上。无论李老爹落子落的快或慢，无论盘上局势优或劣，都不能影响归雪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