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吃完最后一口面条,循循善诱:“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你是不是没有七年前的记忆?”
司颜:“……是。”
他的记忆,确实在七年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空缺。明明七年前他曾经离开过常年居住的騩山,却完全没有离开之后的那一段记忆。再次醒来时,他不仅回到了騩山,还莫名其妙失去了七成修为,不得不在騩山闭关修炼了几年。
关于这件事,他自然也是疑惑的。但是,这个女子又怎么会知道他失去了记忆?
“你认识本座?”
白知秋认真:“当然,我不仅认识你,我还和你不是一般……不是一般的有仇呢。”
“七年前的事情,本座确实忘了。纵使你如今再提起,也没有任何意义。”
白知秋愣了一愣,形状漂亮的嘴唇开合:“没有意义?”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能接受:“你说没有意义?”
“当然。”
司颜盘曲起蛇尾,金色的蛇瞳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他觉得莫名其妙,从头到尾,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乖乖地待在这个女子身边。
他是玄蛇妖,是最冷血最危险的动物,当然不会被一个小女子所谓的复仇困住。忘却了一个七年前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大事,妖的生命总是这样漫长,不可能记住所有事。
看在自己受伤被她捡了的份上,他可以好好和她谈判,让她放走自己。如果谈不拢,那就一口咬死她,变回人身的办法之后总会找到,他更加难以忍受如今这种受人挟持的感觉。
他这样对自己说。却有什么不可遏制的东西在心里开始发芽,让他感觉到很奇怪——那种感觉像是与某位阔别已久的故人重逢,一个微弱的声音对他说:“留下吧。”
司颜压下心底那一点异样,静静等待白知秋的反应。不应该心软,他是一条玄蛇,不管什么时候都该保持着危险的警惕,只要白知秋敢说不,他就要对她使用最大剂量的毒。
白知秋确实很生气。不仅是生气,还有委屈,也许还有点伤心。司颜忘记了,忘记了他们的一切,甚至又对她露出了毒牙。
可惜,白知秋要是会消沉,她就不会是白知秋了。她嘴边扬起一丝笑,眼睛里却带着毫不相让的锐利,她一字一句慢慢道:“司颜,你可要记好你今日这句话。”
这一个笑容与先前大不相同。白知秋素来表现出一副任性潇洒的样子,哪怕是在茶馆里和那愣头青呛声时也没有这么有攻击性过,一直是笑语盈盈的样子。
刚刚捡到司颜时,他因为被仇家暗算,不得不变回原形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休息。白知秋也不知道是怎么注意到他的,一把掀开遮掩的蔓草,直接上手就抓他。面上还带着阳春三月暖阳般的笑容:“找到你了。”
这样子,哪像寻仇。
如今,这个充满锐气的眼神,就像是泥像外头裹着的泥壳子脱落了,露出了里面赤金彩绘的真身,诉说着白知秋七年前的真实性格。
故人重逢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司颜突然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关于这个女子,关于七年前。这其实很反常,因为蛇类是很少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那是猫会做的事情。蛇的习性阴恻,只关于毒药和猎杀。但白知秋,司颜不清楚,她会不会是自己的猎物。
她很快换上了一副随和的笑,眼里寒芒不再。仿佛刚刚那一点锐意是一尾鱼,偶尔从名为眼睛的湖泊里显出踪迹,又很快消失无踪。
情绪切换只是刹那的事,沉浸在思量中的司颜没有注意到白知秋什么时候又换回了清白无知的口吻:“在人间,有没有意义是由债主说了算的,怎么能让你一个欠债的说走就走呢。”
她将手腕送到司颜嘴边:“咬吧,咬这一口你欠我的就更多了,这辈子也还不完。”
司颜没有咬。
他停滞片刻,最终顺着那节手腕往上爬。玄蛇漆黑冰凉的鳞片擦过皮肤的触感奇异而明显,带着危险的气息。然而白知秋并不害怕。
“你要本座做什么?”
最终,司颜还是妥协了,开口问道。只是他的声音里仍然充满了警惕。
还债只是借口,留在她身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的目的是探查七年前的事……
“哟,你想明白啦?”白知秋笑道,“既然是来还债的,就别自称‘本座’了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债主呢。”
“你要……我做什么。可以了吗?”司颜觉得她真是得寸进尺,一切都是为了探查,不得不忍。
“很简单。就留在我这,给我打下手就行了。你当年咬我一口,过了七年,本金加利息,你在我这打一年杂,不算过分吧?”
不是不可忍受,一切为了探查……司颜在她脖子上绕了一圈,玄蛇的毒牙对着脖颈的位置:“可以。但是,别耍花样。”
“当然。好了,你先下来。”白知秋伸手,司颜乖乖地滑到她的掌心,任由她将自己又放到了桌上。
“来,你先把这碗面吃了。”白知秋将面碗推到司颜面前。
“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变回去?”司颜从面碗后滑出来。
“先吃面。”白知秋将碗推回去。
“变回去。”司颜滑出来。
“快吃。吃完就给你变回去。”
司颜滑回去了。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司颜忍不住发问:“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味道太奇怪了,就像在春天生啃了一口夏天的泥土配上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花。司颜如果是人形,一定是全程皱着眉。
“嗯,雪莲,萆荔,黄藿,还有葱姜蒜……”她扳着手指数,“反正都是好东西。”
“行了。”白知秋将司颜抓到地上,打了个响指,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披着白袍的英俊男人。
“哎呀,看来得给你找身衣服穿。”
于是,山海居里多了一个长得好看、一身黑衣、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临时工。
说是打下手,其实店里本来就没什么客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事做。司颜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白知秋养的灵兽们喂食,给灵草们浇水。还要防止白知秋本人捣乱,她总是喜欢随手把稀奇古怪的灵草塞给灵兽吃,或者提着水壶一次性浇三天份的水。
每当这个时候,司颜就要及时出手抢救下被同事食用的灵草,或者从白知秋手里接过水壶。
也有岁月静好的时刻。每日晚上,又结束了鸡飞狗跳的一天,白知秋会在院子里那棵大树下写东西。风吹过那棵高大而不知名的树,落下来几片叶子,也卷起了白知秋的长发,露出半张清丽的侧脸。
司颜忍不住凑过去看。
只见纸上酣畅淋漓地爬着几个随意的字,是什么“王大伯”“李大娘”之类的。白知秋一脸认真地将他们写在不同的纸上,然后从桌上的药草里抓出对应的药材包进去。
司颜帮她递药材:“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知秋头也不抬,手里忙着给一个包裹打结:“什么?”
“这些灵药都是珍贵之物,你就这样随意卖出去了?”
“对啊,反正我一直留着它们也没用,干脆送给有需要之人,”白知秋抬头冲他一笑,“放心,要是有人买你,我肯定卖得比这些贵。”
司颜从她脑袋上捻去一片落叶,什么也没说,却也开始往那些写着名字的纸里添草药。
“多谢。”
偶尔也有不速之客上门,给这间小小的山海居添些热闹。
这日白知秋刚霍霍完几只灵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大声呼喝:“有人吗?”
白知秋看一眼司颜,还在认真地给灵兽梳毛,那看来不是他的仇家。
外面的人很快进来了,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厮。
“谁是店主?我们家大小姐光临,也不知道出去迎接?”
白知秋看着他:“你家大小姐是谁啊?”
小厮看着她年轻,气势更嚣张:“连我们家大小姐都不认识?我们家大小姐就是蕙质兰心、花容月貌、洵城第一美人、洵城知名书法大家、洵城一见难忘榜榜一、洵城首富之女、章夕月章大小姐是也。”
白知秋听他报出一大串头衔,憋笑道:“我这个店小,容不下这么多人。”
“你!”小厮气得都要跳起来了。
从刚刚起便一直在一边给灵兽梳毛的司颜站起来,冷冷道:“无事要做就请出去。”
他身高腿长,比一般男子挺拔得多,又穿着一身黑衣,冷着一张俊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倒把那小厮震住了。
小厮结结巴巴说了好几个“你,你们”,一溜烟跑了出去。
白知秋在里头笑到捶墙。片刻之后,又一个人进来。
白知秋望过去,想看看这位蕙质兰心花容月貌的章小姐长什么样。这一望不要紧,司颜皱起了眉,白知秋轻轻地道:“咦?”
倒不是这位章小姐长得有多么美艳不可方物,恰恰相反,她全身上下笼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将那张表情高傲的清秀小脸都遮住了。
白知秋心底一沉,心知那煞气是什么。她最熟悉不过,正是七年前,从玄涂山下的封印里涌出来的煞气。
七年前玄涂山之乱解决后,出逃阴界的鬼煞被杀死,他带出来的煞气也该被祓除殆尽了才对,怎么会又在今日重现人间、还是恰巧出现在白知秋这个对煞气最熟悉的人眼前呢?
章夕月和跟着她的几个小厮都是凡人,明显没有发现那煞气的异样。小姑娘从小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里长大,习惯了使唤人,怎么也掩不住身上那股刁蛮任性的气质。
她见白知秋没有反应,又想起刚刚小厮对她告的状,说这个年轻的店主嘲笑她,还以为白知秋是在故意无视她。章夕月趾高气昂地走到白知秋面前。
“你就是店主?”
那股煞气渐渐淡去,露出章夕月略显稚嫩的脸。白知秋这才回神。
“是。小姐有什么事吗?”
仅仅一瞬之间,白知秋心念电转:煞气再现人间之事重大,不得不查。而这个章小姐是目前她见到的第一个身上带着煞气的人,或多或少一定和此事有关。目前之计,唯有稳住章夕月,再从她身上下手。
她身上的煞气不算浓重,白知秋推测她并不是煞气的第一来源,而应该是接触到了某些煞气更浓的人,不小心沾上了。白知秋此前并没有见到谁身上带着煞气,因此此人也该是章夕月身边亲近之人。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煞气对凡人而言不啻于慢性毒药,煞气缠身者最后会虚弱而死。若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煞气已经蔓延开来,很快便会将人间变为炼狱。
白知秋的眼前又浮现出七年前的惨状。她握紧拳头勉强回神,重新对上这个煞气缠身而不自知的娇蛮大小姐时眼神又重新坚定。
“大小姐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有什么是我能为大小姐代劳的吗?”
在我的评论区留了评论,可就要评评论论的啊。
没人留的话,我的眼泪就会留下来?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