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鹤,我会怪你一会,可不会怪你一辈子。
如若你再次放开我的手,我到死也都不会原谅你,到下一世,到永远,到没有以后。
雨落人间,满地潮湿。
他明白我,可他第二天还是另一个模样,坚韧不屈,也仍然有些意气。
该说不说我与金说真是过过一段安生日子的。
他总觉得亏欠我,哪有住租房成婚的?
可是时局不大好,上哪都不安生,这已经是战后方重庆了,还能跑哪里去?
欧洲吗?我严肃地板起脸,对金说真说:“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自己一个去,除非你辞官,或者这仗打完了,我们一齐坐船去。”
他怎么会依我的话,最近才升衔,头天搁我面前晃悠悠好不神气的样,他将身上担子和荣誉看得这般重,才不会因我的话动摇。
“不说这个,一说萤萤就要怨我将你弄丢……”
“陈望鹤!你又拿这个气我。”
他给我拂耳边碎发,
“我不是陈望鹤,别叫我陈望鹤。”
“叫你金说真好了吧?”
“嗯。”他点点头。
哼,还不都是一个人,叫陈望鹤,叫金说真,都是一个人。
都是这个人,和我一起携手走过四季轮回,人间枯寂又丰盈,他坚定又游移,可我理解他,不觉得他有过错,大抵因为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我好好活着的。
人间疾苦,他翱翔战火纷飞的天空之上,有一天活头都是恩惠。
下了人间,我们过我们短暂的安稳日子,三餐四季,作息规律。
隆冬春节里买的梁平窗花,我贴得歪歪斜斜被他笑话。
是春日,海棠玉兰山茶花,一抱抱被他搬回屋子里,满室盈香。
萧索枯塘充盈,夏蝉嘶声不歇,突如其来重病一场,幸好他不知道。
去年冷寂的冬,外头出了一桩惨绝人寰的大事,报纸上满篇讨伐,声声响彻天。
我以为些微的幸事已经能够短暂麻痹着自己的心,教我只看眼前事,不惧血淋淋的苍生累苦。我虽不至于穷困潦倒,可四万万人穷困潦倒;我不至于困于危楼,可千千万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尚且不能忘却,折了队友、重担在身的金说真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不是山寺里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只是一个普通人,血淋淋的山河被他哭在午夜梦回的枕上;是普通的丈夫,我咳得睡不着的夜晚里,他用那双迅速苍老的、布满厚茧的手一遍一遍地抚过我背脊;也是一位空军……一位迟早要牺牲的英雄。
一日春光无限好,他出了任务,去的是哪里我不知道,只是他和我说他会早去早回。
可他没要我等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从来不要我等他了呢?
岁月缓缓流淌,我愈来愈记不清。
我等他等了很久,身子骨不如从前,常常困觉,累得起不来身,伏身床尾上连彩绳也编得不甚好看了。
绵绵春雨一去,盛夏暴雨又来。
终于等来了他部队寄的一封信。他们说在璧山死了十位空军,其中一个是金说真,遗骸捡不回来,就地安葬了。
我不信,等了半夜才敢拆那遗书。
信上几字,叫我来生和他不相逢。
是他手笔,是他气性,我彻底信了。
将我气得不轻,他毫无负担先我而去,我怨他有一会,也笑他愿望落空。
因我也命不久矣,阵痛不停,沉疴呕血好些时日,不知晓还有多少光阴在。
活一日是一日,从前骗他陈望鹤,现在骗的是我自己。
我掩下咳声,将信放下。
透过窗花瞧雨纷纷,如幕帘摇晃,而树影婆娑,红尘一地荒芜。
这树是梧桐树,雨是三更雨,信是故人信。
而城不是南京城,人不在灵禅寺。
正文正式完结啦~撒花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盛夏与凛冬(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