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在望 第59章 金蝉脱壳

从注入力量的速度当中，元照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元照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多，几乎到了这副躯体承受不了的地步。

渟澍剑抵着明镝的手臂转了四分之一个圆弧，元照手一掀，渟澍剑直冲对方面门而去。

还未等元照得手，明镝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把元照掀翻出去。

借着渟澍剑才能止住冲势，元照吐出一口血沫，看向远处的明镝。

“尔等凡人，如何与天道作对？”连明镝的声音都不复以往，力量随着沉厚的声音响彻四野，不少修士和魔物都被其中带着的无名气势震得停下了厮杀。

这天道显然是借了明镝的躯体下界来，这具身体内属于明镝的意识很有可能已经被对方搅碎了，元照感受不到任何原本属于明镝的气息。

元照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你连‘天道’的名字都是凡人起的，分不清谁是儿子谁是爹。”

“竖子敢尔！”明镝，不，天道一挥手，在身后幻化出无数神兵，刀枪斧钺，剑戟钩叉，林林总总闪着寒光。

元照毫不示弱，渟澍剑一振，发出一声脆响。

枪林弹雨这个词，还是他在现代社会学会的，却不妨在这里体验了一把这种感觉。

元照手中的渟澍剑快得出了残影，许多兵器都被渟澍剑打飞了出去。

可他毕竟是个人，做不到毫无疏漏算无遗策，还是有漏网之鱼穿过渟澍剑的防守割伤元照的血肉。

“还不服？”

他不说话，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头顶日月高悬，神明三尺，若是天要绝人之路，他便要改换日月。

然而不是此刻……

刀剑加身，剑戟相逼。

天道这一击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而站在自己这边的名叫规则的东西，已经放弃了对元照的力量输送。

元照不明原因，可能是因为对方终于发现元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放弃了这枚棋子？

身体内还残留着一些规则之力，这便够了……

渟澍剑的速度因为主人的分身慢了一些，元照敛息内视，把原本就全部收敛进了丹田内的真气聚集挤压。

“怎么回事？”姚杏看到元照明显慢下来的速度，急切地看向一直在阻拦她的喻燃。

喻燃手腕一翻，几道符纸迅速贴在衣服上又隐去，他一手拽住姚杏又一手拉着周倜：“走！”

姚杏反应很快，几乎是在脚刚离地的刹那就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

喻燃吃痛皱了一下眉头，却仍然没有放手，姚杏也不敢再动。

周倜突然被喻燃带上半空，纵然曾经御剑飞行对于他来说是常事，但突然让一个他很清楚几斤几两的喻燃带着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了。

他紧抓住喻燃的手一下也不敢挣扎，大声叫了一句：“师父怎么办？！”

这一声极具穿透性，惹得地上不少人都看向这三个人。

待到发现对方是要临阵脱逃，眼神中的鄙夷之意甚至能把喻燃三人当空拽下来。

喻燃把身上所有能用来提速的符纸都用上了，现下的速度超出他的速度太多，甚至元婴期的姚杏都不能立刻适应，因此他的全副心神都只能放在眼前的路上，只对周倜吐了四个字：“自有安排。”

连一粟海的封印都被破了，更别提罗浮山的大阵，自在仙早在这里留有后手，魔物和尸傀在这里简直是来去自如。

这正方便了喻燃，他如一阵疾风带着姚杏和周倜刮出了罗浮山谷，在远处的一个小山峰上降落。

元照早就听见了周倜的那一声吼，这声音并没有让内视的他产生丝毫慌乱，反而心中镇定了不少。

他生怕喻燃不听自己的话没有带着师兄师姐出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丹田强行从□□中剥离出来的痛苦把元照的思绪强行撤了回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对面的天道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明镝的一双肉眼中闪着风雷之力，他的手上有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凝成了一把剑，在元照的注视下山呼海啸一般向他冲过来。

沿途遇着这把剑剑身的空气都扭曲起来，元照几乎下意识要调动丹田内的真气去挡。一瞬又回神，变为驱使体内为数不多的规则之力。

两个世界意志的力量在元照眼前爆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一种剧痛从身上传来，这痛感很强烈，却好像蒙了一层纱似的不真切。

成功了。

元照顶着强烈的痛意，极力保持住自己的清醒。

他往后退了一步，躯壳没有动，元照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眼前。

元照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观察自己，都说人没办法看见自己的后脑勺，他这不就看见了？

临阵脱逃，他之前从来没有把这个选项纳入思考范围之中，不想今日得已不得已，都走到这一步了。

有那么一刻，元照甚至没有胆量去看周围人的眼神。

最终他定了定神，不过是幻境而已，重要的是他不能一直被困在这个幻境里，幻境外的涂山猗还没有除，故意在罗浮山大阵上做手脚的人还没有找到。

他早出去一刻，危机便能早解决一刻。

当元照终于鼓足勇气抬头去看时，却发现没有一个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对，他们仍然看着元照，只是看的是躯壳，而不是魂魄，他们根本看不见自己。

喻燃其人，平常看起来都理智得很，但偶尔有些时候却很容易被情绪控制。

因为他担心的东西太多，担心元照，担心元照放在心中的云褚山门，担心元照关心的天下苍生，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些元照都未必想到的东西，他都先一步作杞人忧天似的困恼。

究根结底，他很怕，怕万一行差踏错，怕有一个人没有照顾到，他便更配不上元照一分。

因为方才过快的飞行，喻燃的心还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他静立了好一会儿，连气息都平复了，心跳声音却越来越大，如同鼓锤击打耳膜。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有一把剑悬在头顶，不到见到元照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这把剑是移开还是落下来。

周倜落地的时候有些站不稳，晃了两下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到底怎么回事？！”

“阿燃？”比周倜状况要好上不少的姚杏扶了一把周倜。

还不待喻燃出声解释，突然发现面前的姚杏和周倜不对劲。

周倜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姿势站着，旁边的姚杏还没有收回手，两个人脸上是同样的担心和惊疑。

二人的时间仿佛停滞了，就保持着这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喻燃眨了眨眼，立刻反应过来——元照成功了。

与此同时，元照从罗浮山谷中的一个角落里走出来，看向躺在天道脚边的自己。

金蝉脱壳，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招式，在成功前的一秒还忐忑得不行。

在与明镝和崔嵬交手之前，喻燃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全部都是有关于离魂之刑的。

起先元照还不懂为什么喻燃要告诉他这个，但是方才在与天道交手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必将失败的时候，元照才明白了喻燃的用意。

在幻境中的喻燃躯体死去之后，喻燃的神魂却保留下来，极有可能是因为喻燃受了离魂之刑。

喻燃的意思，是让自己用这种方法从战场中剥离出来。

而元照顺应了他的意思，用离魂之法把自己的神魂从幻境制作的躯壳当中剥离出来，在一旁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全过程。

在场所有的人好像有某种神秘的默契似的停住了动作，整个世界都停滞下来，这画面不免让元照想到上一辈子还在上学的时候。

嘈杂的班级里突然所有在说话的人都同时静下来，然后害怕得回头看是不是班主任出现了，然后整个班上再次热闹起来。

然而这次却没有“再次热闹起来”的机会了，元照就在这诡异的场景当中行走。

他一直走到自己的尸身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元照”就躺在乱尸堆里，还睁着眼睛。

“元照”的腹部插着一把他极为熟悉的剑，元照弯腰从地上拾起属于自己的那把渟澍剑，两把剑一模一样，同样是在剑身上刻着“渟澍”两个字。

杀人诛心……竟然化成喻燃为他制的剑来杀他。

想到喻燃，元照便不由自主地想到离魂之刑的痛楚，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喻燃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喻燃在他眼皮子底下长了几百年，他怎么可能学过这种离魂之法，只有可能是一个人……他对喻燃用了离魂之刑。

想到这里，元照的戾气陡生，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他知道又是心魔在作祟，但是情绪上的波动明显压过了理智，元照抄起渟澍剑，在乱尸堆里找到了涂山猗的身影。

直到对方的尸身被捅到血肉模糊，元照才冷静下来。

他看着已经辨不清面目的涂山猗，突然背过身干呕了几下。

心魔越来越严重了，元照的眼睛通红，因为方才的干呕，眼眶中还有两滴泪要落不落。

他以为的两世，原来是三世……

幻境当中的记忆在元照冷静下来之后涌上心头，原来这才是他和喻燃真正的结局。

为祸天下的并不是他元照，而是他所知道的原书主角涂山猗，所谓的害死了两个主角，其实也跟他所知道的信息完全不是一回事。

骤然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好像应当惊喜，可是……因为因为第一世的过往，他已经生了心魔。

没有任何弱点的元照都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有心魔的元照如何能扶大厦于将倾。

各种信息交织在一起，找不出一个头尾，元照就像站在一个莫比乌斯环上，看不出始末，分不清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