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燃忙得很,又要准备炼丹,又要看元照的鬼画符。
虽然喻燃在元照的问题上总是失之偏颇,觉得元照千好万好,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公正地在心里感叹了两句:着实是有碍观瞻。
真人总嫌弃师兄的字难认,但师兄的字是正经的师出名家,能说出个道道来。元照的画就不一样了,丑得自成一派。
喻燃甚至怀疑,元照就算能在阵法一事上有什么成就,多半也传不下去。
这几天,他都是靠元照的口述加上自己的猜测在研究这一堆鬼画符。
院落搭好,山魈们拿了钱办完事都走了,旷野中一处小小的院落,喻燃在院中孑然独坐,旁边摆了一张书案,还要堆成小山堆的草药。
每一种入炉的灵草都要经过淬洗,他一边用真火洗炼,一边拿着笔在丹书上做批注。
筑基期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持长时间的灵气输出,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流光溢彩的丹丸放入口中,调息打坐。
喻燃闭目内视,真气绕转周天,却听到一阵呦呦叫声,比狗的叫声要脆一些,声音要更低。
喻燃睁开眼,发现自己推演的阵图草稿有几张被风吹倒了院门口,幸好法阵挡着,才没有被吹远。
有一只白毛小兽缩在门边,可怜兮兮地望进来。
喻燃赶忙起身走向门口。
那小兽看到喻燃向自己走来,立着两只前爪把上半身撑起,耳朵向外侧展开。
喻燃三并两步作,疾走几步,弯腰拾起纸张。
他用的墨和周倜用的不是一个档次,质量一般,墨色泛出红黄光,又因为没干沾了些尘土,更没法看了。
再画一张就是了。
那小兽目瞪口呆,就差下巴掉地上了。它用尾巴尖敲了敲坚如磐石的结界,试图唤起喻燃的一些怜爱之心。
喻燃非常慷慨,从纸堆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画阵图去了。
罗浮山小浩劫才过去没几天,周围能跑的生灵都跑了,哪里来看起来这样孱弱的畜生。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说不定门前这个还真是只妖呢。
罗浮山对于修者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对于妖魔来说却是修炼的风水宝地,说不准……喻燃将挈灵草的枯叶摘去,说不准,还真是成了精了。
他对元照的设下的阵法抱有十二万分的信心,分神期,半步大乘,又有小乘境之称,九州已经有几万年没有大乘期修士了。
元照现在可以说是跻身九州少数修士行列了,再加上周倜阵法本身的威力,一般修士是难以踏进法阵范围内的。
那狐狸一直在门外磨到傍晚,喻燃感受到元照的气息出现在门口。
“真人。”
元照推开篱笆门,喻燃笑着看向他:“我已经画出了一些,真人看看?”
渟澍剑被妥善地放到地上,元照和喻燃各坐书案一边,凑着头看一张半成品,元照指着图上一处:“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对。”
喻燃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疑问。
太近了,元照一个激灵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一些距离。
喻燃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他垂下眼,鸦黒的睫羽遮挡住情绪。
相处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得出来,元照和他相处时虽有回避,但并不尴尬,喻燃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元照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元照确实拒绝他的亲近……到底是为什么?
喻燃敛着眉,面上不免有几失态。所幸元照自己心虚,根本不敢看他:“咳,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大一样。”
“应该是哪一种?”喻燃提笔在纸上画了几个不同的图案。
元照觉得他专业得像搞刑侦画像的,怎么就能画出来他想到但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呢?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心道喻燃真是不得了。殊不知这地方能接下去的构造也就是那几种,学堂里教他的东西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喻燃得了他的回答,再往下的阵法就画得更顺些,元照几度想开口跟他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照摸了摸鼻子,突然看到喻燃的手贴着纸面的腕骨处沾了一道墨痕。他伸手用食指指腹提喻燃抹去,后者一激灵,毛笔顺着笔触画出纸外,顺着手掌的收合在空中划了个半圆。
笔尖甩出的墨珠尽数粘上了喻燃的前襟。
元照极少见喻燃露出这种惊慌又茫然的表情,他总是显出不合年纪的老成,还不如周倜和姚杏活泼。
鸦黒的眉睫载着主人的无措颤了两下,喻燃低头看着身上的墨珠。
他今天穿了一件鸥蓝色的对襟直袖,这颜色太浅,无端端得像那件月娑白的圆领袍。他一错眼,还以为是那一件。
元照笑吟吟地叫他:“诶,想什么呢?”
喻燃摇了摇头,想起他关于那件衣服的不甘心。
其实不该这样的,元照对自己的衣服都不甚讲究,他不该强求元照了解自己那些弯弯绕绕。再说,他在一件衣服上忸怩个什么?
他这样想着,手上附了真气想把身上的墨迹抹去,元照先他一步。
和刚才替喻燃拂拭腕骨上的墨痕如出一辙,元照的右手越过书案,在喻燃身前轻拂了一下,为免他又冒失,左手顺手就拿走了喻燃手中的笔。
“怎么记得你有一件差不多颜色的衣服?”元照顺手把笔放到青瓷笔搁上。
喻燃倏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搞得元照还以为自己说的是要给他糖吃。
“那件好看,衬你,”元照搜肠刮肚找出两句夸奖的词,“这件也好。”
喻燃眉眼弯了弯:“下次,给真人也带一件。”
元照鬼使神差地问:“一样的吗?”
喻燃愣了一下,以为他想要一件一样的,点了点头道:“一样的。”
啊。
元照无意识地张了张嘴,那不成了情侣装了。
情侣装……情侣装……
人家什么都没说呢,他自己被自己的联想砸得晕头转向的了。
“咳咳……”元照清了好几下嗓子,半晌憋出来一句,“早点睡。”
“嗯。”喻燃听话地点了点头,一副马上就去睡的乖宝宝做派。
元照的房门刚刚合上,一缕白烟就从重黎炉中飘出来。
本命神器,总是要有点方便之处的,心念一动,闭息香就燃了起来。
喻燃坐在院中,搁下笔,挑灯看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喻燃做人做事还是很有计划性的,他极少没有目的地去做什么事。一旦行动,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解决。
但他分明没什么耐心的样子,这就不寻常,就好像这次的等待不是为了解决什么事,而是直接解决这个人。
喻燃的剑不是什么好剑,很寻常,寻常到云褚山外门弟子人手一把。
他自认为他的水平配不上什么好剑,于是屡次拒绝元照和师兄师姐要送他剑的好意,直到后来他自己都会炼剑了,还是没给自己弄一把好剑。
于是大家都一致认定他志不在此。
喻燃的剑横放在书案上,这把剑仍然没有名字。
烛照峰一共有四个人,师姐的剑叫壁上鸣,师兄的剑叫凡铁,元照从前没有名字的剑现在叫渟澍。
只有喻燃的剑从始至终没有名字。
擦剑的时候,喻燃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关于剑,关于剑道。他不知道自己想这些干什么,想换把剑?不是,他的水平比之当年毫无进益,他依然是个配不上好剑的半吊子剑修。
想给剑取个名字?不是。
他依然抱着隐秘的期望,希望有一天老天长眼,终于让他开了窍剑术进益,他要换一把好剑,取个好名字。
什么时候剑术才能进益呢?
他想不出头尾,也不用想了。
一连几日,每日如此,喻燃抬头又看到结界外浓烟弥漫,远处青色的灯光显出一种孱弱苍白而且诡异的美感。
有一女子青衣独行,姿容姝丽,但人话好像没学会多少,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妾身欲到郑县,待二婢未来,踌躇伺候。”
这荒郊僻岭,也不知道这人说的郑县在何处。
世有罗刹,男性面目奇丑,女子却美丽绝伦。
这女罗刹大概是修炼的时候光顾着修炼脸了,忘了长长脑子,分神期的大能她也想来探一探底子。
喻燃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的褶皱。
这罗刹来的第一日他就发觉了,以后的每日都点着闭息香,元照不会醒。
喻燃负手立在结界边界处,罗刹站在元照屋后的窗旁,袅袅婷婷,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
他无意于和罗刹废话,手印变幻,动作很从容,不知为何却有残影。
霎时,天上雷电轰烈。
“以神驭炁,以炁召神。闻呼即至,遇召却临。元始一炁,万神雷司,”喻燃深吸了一口气,“恭准。”
第一道雷落下时,罗刹女现了原形,怒目圆睁,浑身青皮裸身,长有獠牙。
第二道雷落下,已化为积尸之气。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能变幻作祟,久化为罗刹。这积尸之气已经穷途末路,变换之形难以自控。
喻燃见它变为草木,变为藩篱,甚至变为蚁虫。
最后,喻燃在燃烧的雷火中看到自己。
他的面目狰狞,在雷火的映射之下更甚。
原本如冠玉般的面庞,因为妖邪变幻而成显出来森森鬼气,蓝色火焰的影子在“喻燃”的脸上跳动。
他看着罗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鬼魅。
那妖孽一连数日的执着,凡人之躯却妄图玷污天人的臆想,昨日之事恰如今日之事,今时之果亦如后日之果。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过,就已经自顾自地把自己贬到尘埃里。
喻燃下了定论,他是元照的附骨之疽。
再没人收藏马上要更到小黑屋剧情了
累觉不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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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附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