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陷云中 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次来皇宫刚好带来了皇帝很久以前赐给他的一块令牌，武英阁的守卫严密，门口两侧分别站着身穿铠甲的士兵，出示了令牌后，梁有今才被放了进去。

里面传来一阵兵器打斗的声响，剑刃相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响，双方都气势汹汹，看起来正打得热火朝天，隔着一层落地围帘，两道身影动作利落迅速地交缠打斗着，也不知打了多久，乍一看似乎不分上下，但最后一人的剑被挑飞，结束了这场对战。

剑收回鞘中后，里边响起了第三人的鼓掌声，那人还出声夸赞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你这么厉害。”

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地说，“那也是败了，战中最忌讳松懈，即便身心再疲惫也要时刻保持紧绷，若是出兵布阵，也是同样的道理。”

“是，晚辈谨记。”

最后这一道声音无比熟悉，令梁有今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外面是何人？”副统领刘子进早就注意到了梁有今，一开始以为是传消息的小士兵，可见他在原地站了半天也不出声，一动也不动，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落地帘被一只小铁镖往旁边钉在柱子上，梁有今与里面三人对视了个正着。

还真是姜越明。

他呼吸还有点急促，脸和脖子上冒着薄汗，握着收着鞘的长剑，侧目看过来，看见梁有今的时候也稍觉意外。

“你是何人？”姜越明对面的身材高大的男人声音冰冷地质问道，他身上带着一种常年兵战积累下来的不容侵犯的气势，凛凛威压像是要压着人喘不过来气。

此人应该就是禁卫军统领，莫御。

梁有今弯腰拱手，“晚辈梁有今。”

莫御皱了皱眉，他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是在哪，他将手中沉重的剑鞘的一头往地上一砸，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声，睥睨着梁有今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梁有今用眼神示意他看自己腰间挂着的令牌，莫御看到那块皇帝亲赐的牌令，这才想起来他就是那名受皇帝宠爱的梁家独子，但莫御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

姜越明几步走过来，看了眼梁有今，然后转身对莫御行礼道:“多谢统领今日的提点，既然比试结束了，那晚辈便带着他一起离开吧。”

从武英阁出来以后，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姜越明出声问:“你进武英阁做什么？”

梁有今回道:“迷路了，想找个人问路。”

事实上，他只是想目睹一番小时候让人闻风丧胆的禁卫军统领的尊容，方才那一瞧，确实能将孩子吓得屁滚尿流。

“出皇宫？”

“嗯。”

梁有今找了一名小太监给梁成勋传个话，钻进了姜越明的马车里，马车平稳地向皇宫门口驶去。

“你先随我回一趟姜府。”姜越明说。

言外之意是把扒皮接回去，梁有今观察了一眼姜越明的神色，“你昨晚歇息它没闹你吧？”

见姜越明摇头后方才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笑道:“姜老四，看在你替我照顾猫的份上，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麻烦，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必了，”姜越明态度淡然中一点疏离，他身子往后一靠，低头将腰间的系带扯松些，因为方才的比练出了汗，衣服黏在身上不太舒服，“毕竟，我只是被迫替你照顾。”

扒皮也在姜越明的房中被姜家人发现了，只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扒皮带着它脚脖子上的铃铛上下乱窜，声音都传到了他人的耳朵里。

姜正浦一开始还惊奇地以为姜越明养了一只猫，在知道这只猫是梁有今的后，姜枝抓住重点疑惑地发问他和梁有今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不仅让他进府，还帮他照看宠物。

“昨日你娘是不是回来了？”梁有今突然想到一事，姜府的事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听闻一二的，姜府中没有其他妻妾，只有曾经杨氏一名正妻，二人后来和离，杨氏也远走了。

姜越明顿了一下，显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看着梁有今的眼神都冷了几分，无声地让他闭嘴。

姜家姐弟昨日一整天都在期盼着能见到杨氏，从白日的布宴结彩到夜晚的宾客喧闹，可她一直没有出现，满心的热情就像被浇了一头冷水，后来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习惯了。

梁有今继续说:“我昨晚看见她了。”

姜越明猛地抬起眼，“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她手里持着一把白色的伞，眉目长得与你相像极了，眼皮上还有一颗痣。”

闻言，姜越明猛地起身，伸手用力地揪住了梁有今一侧胸口的衣襟，死死地盯着他问道:“你在何处看见的？什么时辰？”

梁有今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眉目平静，“姜老四，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她心中还是挂怀着你们的。”

“……”姜越明缓缓松了手，转头沉默不语地看向窗外。

因为昨日的家宴，姜振旭不说，其它姜家人，包括管家都是一心期盼着能见到杨氏的身影，哪怕是心里惦念着自己的孩子而回来，但最后仍然是希望落了空，只是没想到杨氏确实来了，但除了梁有今，谁都没看见。

“我听闻杨夫人是去了山上塔寺做斋，她不来看你们，你们怎么不去看她？”

姜越明抿唇不语。

如何没去看过？只是杨氏铁了心要与姜振旭划清界限，她怕自己被孩子动摇了心，见了面便舍不得了，便索性狠心连他们都一并拒之门外，或是找借口避开。

杨氏大抵是这种性子，一旦决定了某件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旁人如何劝说都没用，姜振旭也是出了名的倔脾气，这二人撞在一起，闹起矛盾来可以互相冷个对方一辈子。

“爷，到了。”这时马车恰好停了下来，小厮在外头喊了一声，姜越明掀开车帘下马车，梁有今默不出声地跟在他后面进府。

可是刚走到庭院，就见到管家正一边擦汗一边不停地对面前的小厮说着什么。

小厮的神情更为紧张，瞥见回来的姜越明，他腿一软，立马弯腰垂下脑袋，话都说不利索了，“四，四公子……”

姜越明:“怎么了？”

管家只能先一步解释道:“四公子，您关在后厢房的那只猫被齐子一时疏忽吓跑了，府中正在派人四处寻找，只是我担心，它会不会跑出了府外。”

“什么？”姜越明眉头一蹙，“它是何时跑走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

姜越明转身对梁有今道:“抱歉，得需你先在府中坐坐了，猫，我一定会给你找回来的。”

梁有今见他要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见两人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管家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对手足无措的齐子道:“好在老爷此时不在府内，等寻到了，你便自去领罚吧。”

齐子慌忙点头应下。

别的地方尚好，最令梁有今头疼的地方是姜府里一处建有假山的后院，此后院道路盘环曲折，且假山又坑石孔洞居多，以扒皮那身形随意往一个洞里一钻，便看不见身影了，且找起来着实够呛。

梁有今还不忘感叹这姜府确实建得如传闻中的大而恢宏。

他并不急，因为了解扒皮的习惯，知道它定然不会跑出姜府，若是找不着，届时等它自己饿了也会跑出来找吃的。

所以梁有今一边走在姜越明旁边，一边没心没肺与他搭话，“姜老四，除了我，还有别的外人知道杨夫人长什么模样吗？”

姜越明回道:“有，但极少。”

杨氏还未出走以前就经常去庙堂里祭拜，平日除了读些经书以外，没什么别的爱好，因此认得她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屈指可数。

梁有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姜越明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好奇便问问了。”其实也并非全是好奇，今日在皇宫看到了殷翟明，令他联想到了那日姜府家宴时的那名翻墙的男子，送礼和翻墙恰恰是礼与非礼的事，梁有今觉得他这个理由找得蹩脚，他不信姜越明没看出来。

只是……梁有今侧头看了眼姜越明毫无波澜的侧脸，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梁有今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人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行礼如仪，甚至面对喜爱之人时会露出幼稚笨拙的一面，但实际上心思深得很，轻易不能招惹。

“叮铛……”

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响打破了寂静，梁有今眉间一动，下意识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扒皮此刻正趴在一处假山最顶上弯月形状的坑洞里，假山位于池塘正中央，周围的水面都覆盖着荷叶和莲花。

它此刻应该是小憩醒来了，拉着身子伸了个懒腰，一条腿上的铃铛被摇响。

梁有今啧了一声，“这小崽子，怎么蹿得那么高？”

他快步走到池塘边，朝扒皮伸出双臂，“跳下来。”

可惜扒皮只是高冷地睨了梁有今一眼，然后坐下来舔毛。

梁有今见状凉嗖嗖地一笑，将自己的袖子往上撸去，“行，没良心的，等我自己抓到你，就不是被我口头教训一顿那么简单了。”

可惜扒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继续高冷地窝着舔毛。

姜越明见他动作，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这厢姜正浦见天气正好，便邀了管理司的人从正堂移步到了三层楼的廊台上品茶，这处露天清风徐徐，视野恰好能望见姜府的许多庭院以及亭廊。

姜正浦眼尖地捕捉到了置有假山的庭院里两人的身影。

他正疑惑间，却见到梁有今朝着池塘正中央的假山一跃，两只脚踩着两处疙瘩，一只手干脆利落地伸向团在假山上的白猫抓去。

不过假山的怪石突出，导致他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抓住白猫之际身子突然歪了一下，一不小心扯到了白猫悠悠摇晃的尾巴，在感受到疼痛后那只猫呲牙叫了一声，后腿一蹬跳到梁有今头上，再借力灵活跃出了池塘外。

梁有今被它一蹬，本来就不稳的身体晃了一下，眼见着就要向后倒下，池塘里并不只有淤泥和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碎石块，若是就这么摔进去可能会有受伤的危险，姜正浦见到这一幕时心里一紧。

姜越明在猫蹿出的时候便喝了一声“当心”，眉心凝着，在看见梁有今身子歪倒的时候立马两步跨入了池塘中，水面发出哗啦一声，梁有今的后背恰好撞在他的胸膛上。

因为两人几乎是同时踩入水中，池塘的水面激起了水花，溅在了裤腿上，沾了些淤泥，一股淡淡的荷香窜入鼻尖，梁有今感到自己的腰被一只手箍住，将他的身体扶稳。

到底扒皮是浑身白毛纤尘不染，他们二人倒是落得了个狼狈的下场。

不过隐隐感受到姜越明掌心的温度，梁有今心跳漏了两拍。

梁有今转了下头，姜越明感到胸口被一个脑袋蹭了一下，他微微一僵，立马松开他拉远了距离。

彼时在廊台上的姜正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些许好笑，他也是极少见到他的四弟这副模样，陪人捉猫，最后还踩进了池塘里。

这事若与姜枝说，她定然是不会信的。

“哎呀，”梁有今低头看着两人小腿以下被水和淤泥淹没打湿，再与姜越明道:“抱歉，连累你了。”

姜越明无奈，“罢了，先上去再说。”

闻声而来的管家看到了两人，见到那只满府寻找的猫就蹲在池塘边悠悠地摇晃尾巴，而梁有今和姜越明二人却脚下一深一浅地从池塘里走上来，“四爷，你们没事吧？”

“没事，沈伯，看好那只猫，别再让它跑了。”

池塘下的淤泥还挺深的，加上还有碎石和别的异物，并不好走，姜越明踩上了岸时，转身拉了梁有今一把。

管家继而说道:“四爷，老爷回府了，让我传唤您过去，说是有话要说。”

“嗯，”姜越明反应平淡地应了一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你让他稍等。”

说完，又转头对梁有今道:“梁仲乐，随我来，你换身衣服再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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