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沙在听到后面色一沉,因着刘桃花他们三人在场,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道:“三位贵客,在下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不能陪各位了,还望谅解。”
江鱼摆摆手,道:“国师日理万机,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仨自己逛逛就行。”
目沙点了点头,微一欠身,道:“那在下就先告辞了,明日我们弦月台见。”
目沙走后,三人就这么坐着,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直到江鱼吃完最后一口面,餍足地摸了摸肚子,刘桃花先道:“刚才那些小孩唱的,难道梅令死后的新圣女就是梅喜?”
莲溪和江鱼深表赞同,莲溪道:“如果歌谣里都是真的,那梅令之后的那位圣女,一定就是她的双生姐妹,梅喜。”
江鱼疑惑,道:“不对啊!就算新圣女真的是梅喜,这都一百多年了,难道她还活着吗?”想到此,江鱼只觉毛骨悚然,道:“如果真的是她,并且她还活着,那她现在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就是......”
最后那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什么,三人已心下了然。
刘桃花道:“单凭歌谣的内容和莲溪先前所讲,她们因为双生子的缘故,关系似乎并不好。夜兹在婚姻上倒是给予女子极大的尊重,在这件事上却仍然不能免俗。但这不能说好,也不能说是不好。”
江鱼道:“夜兹自古以来的圣女选拔,都是经由历任国师与时任圣女在弦月台占卜方位所得,百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夜兹的先人的确曾言‘双生即出,夜兹危矣’,双生子出世又是头一遭,必然会视为不祥的征兆。可仅凭一个先人的预言,就给两个女子的一生冠上罪名,未免太过武断。”
莲溪冷笑一声,道:“当自身利益受到威胁时,人们都会本能的选择斩断威胁。一个当权者,为了让自己的统治长久,让百年基业不毁在自己手上,牺牲一两个人而已,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会有人做出与之相反的选择。这也没有多高尚,只是个人选择不同罢了。是非曲直,在个人心中,也在世人口中。”
刘桃花望向莲溪,她知道眼前的少年必定身份不凡,但从未深究。此刻她第一次对他的身份有了兴趣,因为他们竟然在某些方面的见解意外的相合。
刘桃花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莲溪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我不是圣人,顾不了那许多人。我只坚持我所坚持之事,善恶之别,后人评述,无足轻重。”
“好。”
自莲溪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个小儿。
那小儿道:“大哥哥你说得真好!”
江鱼“哦”了一声,道:“哪里好?”
小儿拿出一颗糖块,道:“我今日喜欢它,它就是好的。明日不喜欢它,并不代表它就是坏的呀。做什么选择,得什么结果,好与坏哪能分得清呢。既然分不清,那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就很好吗?”
小儿说罢,将糖块塞进口中,喜滋滋地笑,道:“大哥哥,你觉得是与不是呀。”
江鱼笑道:“你说得对。”
刘桃花掏出一块杏子干给那小儿,道:“你说得真好,请你吃杏子干。”
小儿欢喜地接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前来寻他的妇人制止了,道:“你一个小孩子,又在瞎说什么呢!”妇人说罢,朝三人颔首,便急忙拉着小儿走开了。
江鱼望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一道无形的沟壑,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像刚刚吃到好吃的干肉拌面一样痛快而舒朗。
江鱼用手肘碰了下莲溪,道:“莲砸,你这算不算是他乡遇知音啦!”
莲溪笑了声,没搭理他,见刘桃花在一旁似是想什么出神,道:“桃花,你在想什么?”
刘桃花道:“我在想刚刚那孩子的话,还有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
莲溪道:“说来听听?”
刘桃花道:“如果一切都像歌谣里说的那般,再结合传闻中做的那些事,梅喜的名声应该不好。在有间酒肆,我曾听人谈论圣女的事迹,可见夜兹虽然多年无人出入,但这里发生的事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奇怪的是,外面听到的只有事件,而不知具体的人,就像是被刻意掩盖。”
“夜兹圣女历来人人传颂,可这里几乎无人提及,原因不外乎就是因为她的所为而惧怕或者不愿意,今日却有一群小孩当街吟唱那样的歌谣,恰巧还是在我们面前,就好像是故意唱给我们听的。这很矛盾,梅喜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无法下结论,但照目前的情形,有的人在竭力隐藏,有的人在极力张扬。”
莲溪三指捻着手中的杯子,似笑非笑道:“听上去很有意思不是吗,如果这件事情只有那一人,未免太无聊了些,现在这样显然有趣多了。”
江鱼也不知哪里燃起了一股斗志,兴冲冲地道:“谁也逃不过小爷我的法眼,我倒要看看那圣女和那背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桃花看着面前这两兄弟,知道的都挺多,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一个端着一张少年相,却自成一派泰然,随性却不失分寸。另一个嘛,看着大大咧咧,却是粗中有细,明明是弟弟,看着却长得比哥哥略大些,有时候还有点傻。真是有趣的两个人啊!
莲溪望向刘桃花,道:“怎么样桃花,要不要一起?”
刘桃花道:“我们不是一直都一起吗。”
三人在城中闲逛,因昨日在弦月台的一番较量,一夜之间,他们三人的样貌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故而走到哪里,都会遇到热情的百姓请他们到自己家中坐坐,或是给他们分享自家的好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
起初,三人还能自如地打招呼,江鱼更是一点不客气的将百姓所赠之物照单全收,统统都让一撮毛背着。莲溪一开始还提醒他不要拿太多,江鱼却不以为然,觉得再多能多到哪去。
可随着人越来越多,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撮毛身上的包袱也越来越重。江鱼低估了百姓们的热情,也高估了一撮毛的承受力。可再厉害的驴,也架不住如此热情高涨的折腾,埋怨似的哀叫两声,站在原地不走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将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刘桃花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顿觉头脑发昏,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莲溪见状,拉住刘桃花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瞪了一眼一旁正头大的江鱼,道:“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说罢,便把江鱼往前一推,带着刘桃花出去了。
江鱼大叫一声,道:“不是!哥!!桃花!!你们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
刘桃花一出来,顿觉周身气流都流畅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呼吸,道:“莲溪,刚才谢谢你啊。这夜兹的百姓也太热情了。”
莲溪见她很难受的样子,担忧地看向她,道:“你还好吗?”边说边蹲下身,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背,好半天才顺过这口气来。
刘桃花垂首,双手卸力似的一摊,道:“我好多了,别担心。”说完,抬头扯出一丝笑容,示意自己没事。
可莲溪一见她有些发白的脸色,担忧更加深了一分,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刘桃花一听要回去,不等他动作,连忙拉住他,语气有些急,道:“别呀!这才出来哪一会啊!我真没事!”不知是不是因为莲溪那句话刺激到她,刚才还有气无力的,一句话的功夫又变得生龙活虎的,脸色也红润不少。
莲溪着实被她变脸如此之快惊了一把,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但还是不放心,道:“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刘桃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忽然倾身凑到他身前,笑着朝他眨眼,道:“你看,我是不是好啦。”
莲溪的眼中倒映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眉眼弯弯,笑得有些俏皮,莲溪被看的一时失神,脚下一顿,竟是动弹不得。
刘桃花这时却转身打量起了周围,才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巷子里,这前后没什么人。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闻起来像是寺庙供香的味道,她这才发现,在莲溪身后的巷子尽头,有一间庙。
刘桃花道:“莲溪!你快看,那好像有一间庙!”
莲溪侧身一望,道:“走,去看看。”
二人来到庙前,一座方方正正的二层建筑,与百姓所住的房子并无二致,就是面积大了些,建在这僻静之地,若是不特意寻,还真不容易找到。方才还似有似无的香气,到了门前也变得愈发浓郁了。这庙前无匾额,若不是这香,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一座庙。
刘桃花道:“看来我想得没错,那两个女店家真的是夜兹人,你不觉得有间酒肆和这间庙风格很像吗?”
莲溪道:“是很像。”
刘桃花搓搓手,道:“那咱们赶紧进去看看吧!”
二人从拱门进入,庙内无人看管,亦无香客,但四下无尘,应是经常有人来打扫。室内墙壁之上是栩栩如生的壁画,一面是夜兹的自然风光与民间生活,一面是夜兹历代的国王与圣女,不同的是,壁画的末端的圣女像与其他壁画对比成色较新,但画工却有些粗糙,不似其他的细致。正中央供桌的香坛上只有一支香正在燃烧,却并无供奉的神像,而是一方无字灵牌,灵牌上方挂着一幅画。
那是一幅画工精湛的黑白人物画,画中女子身着一身华服,手持长剑,发挽蛇簪,眉眼如利刃,极具压迫感,好似多看上一秒,画中人就要破纸而出。而在画像的一端赫然写着“梅令”二字。
正是那位为国战死,却要被除籍的圣女,梅令。
刘桃花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去查看那幅画工粗陋的圣女像,那画像是彩绘,容貌竟与梅令的容貌有八分相似。
壁画上的正是梅喜。
刘桃花急忙招呼莲溪,道:“莲溪,你快来看!我记得夜兹人除了额间的诺巴,还有一个习俗就是画像,‘生人为黑白,亡魂为彩绘’。可画黑白的是梅令,彩绘的却是梅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莲溪盯着面前的壁画,道:“也许,梅令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