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胡拿到方子后,还不忘叮嘱羊医师道:
“还望医师不要将尊上的身体情况泄露……”
南胡话说了一半,羊医师却摆摆手,示意南胡不必多言,他开口说道:“尊上为魔界劳心劳力才会损伤了身体。大家心中都知晓感念,老朽自然也是如此,必不会对外多说一个字。”
说完这句,羊医师伸出苍老的手抓住南胡的胳膊,诚恳道:“只希望尊上万不可讳疾忌医,若有需要,随时来唤。”
南胡听他如此说,只觉得心头一热,他没有再多叮嘱什么,同羊医师一起去抓药。
“你真的不舒服吗?”奉庚打量着趴在床边的竹阙,将信将疑地关心道。
“现在好些了。”竹阙像模像样地伸手抚了抚胸口,一脸认真,“果然是被你状态影响,你看你躺下休息,我就好多了。”
奉庚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怎么听着那么像诓骗?
罢了。
“边界遭遇雪灾,本尊还是要去看的。”
说起这些,奉庚神情严肃,但语气却又像在哄竹阙,希望她理解同意。
竹阙听出奉庚话里的意思,也不装了,将按在胸口的手放下。
她打量奉庚躺下休息了一会,脸色比方才稍好些,便任他说话,自己倚在床边安静地听。
“其实南胡、北琅之前的处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严重性?地宫的法阵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竹阙卷起一绺散发,在指尖绕了绕,一边问道。
“法阵确实已经稳定下来,但魔都区域的居民全然不知来龙去脉。”奉庚微微侧过脸,对竹阙说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眼见着气候和缓了几百年的魔都突然有风雪侵入。”
“这件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一方面受灾的村民急需庇护,还有便是……”
“你是怕时间拖长了,消息发酵膨胀成谣言,让居民恐慌,引发骚乱?”竹阙抢话道。
“对。”奉庚应道,“这是最坏的情况,并不一定会发生。但是魔都好似整个魔界的定心丸,太过特殊重要,所以容不得闪失。”
“你现在还要拦本尊吗?”奉庚缓声问道。
“谁要拦你了?”竹阙知道已经被看穿,却还是嘴硬,她思忖片刻,接着说道,“你刚刚叮嘱南胡、北琅的那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奉庚思索片刻,回道:“是的。”
“南胡、北琅会按照你说的去执行吗?”竹阙追问道。
“他们做事向来周全。”奉庚答道。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竹阙反问道。
她见奉庚还要说话,赶着说道:“我去帮你叮嘱南胡和北琅,若真有紧急变故,第一时间禀报你。”
奉庚的话被竹阙堵死,一时沉默下来。
竹阙趁热打铁,伸出手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歹等身体缓过来些,你若明日还要去……”
“绝不拦你。”
竹阙说完,轻轻扬了扬下巴,一脸不容反驳的样子。
奉庚见她如此坚持,只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说道:
“好罢,好罢,真是说不过你。”
“那快休息吧。”竹阙将手伸到奉庚眼前,挡住他视线,催促道,“闭眼闭眼。”
奉庚拗不过她,只得将眼睛闭上。
奉庚心中挂念着边界的情况,虽身体虚弱,但脑中思绪繁杂,困乏的感觉并不明显。
他将收在被子里的手轻轻往床边移去,隔着被子抵到一处,移不动了,便知是竹阙还趴在床边。
小萝卜精正默默陪着他。
如此想着,奉庚心中安静许多,渐渐留意到,无人说话走动的寝殿中,可以听到小萝卜精的呼吸声。
十分细微的呼吸起伏声,一呼一吸却都好似吹拂在他的心口。
奉庚无意识地细数竹阙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困意突然汹涌,只片刻后便沉沉睡过去。
竹阙伸手在奉庚脸前晃了晃,见他终于睡熟,逮着机会,赶忙变成萝卜形态,缩回墨玉花盆里抓紧时间睡觉。
她起初睡得很浅,不多时便要惊醒一次,爬起来看看奉庚还睡着,才继续休息。如此多次后,终于放下心来,沉沉地睡过去。
竹阙太累,睡得极昏沉,连后来奉庚真的醒了都没发现。
南胡来了好几趟,见奉庚和竹阙都一直在休息,他只好将药热了又热。
这一回送药,南胡在门边歪着脑袋往里偷偷瞧了瞧,终于见奉庚醒过来。
奉庚正侧躺着,立起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拨着竹阙的萝卜叶子。
墨玉花盆就摆在床头边的地上,竹阙窝在土里睡得香甜,只觉得叶子痒痒,抖了抖叶子咂咂嘴继续睡。
南胡没想到奉庚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笑意不光凝在嘴角,也从他眼中自然地流淌出来。
南胡突然觉得这样偷看很不好,他赶忙缩回脑袋,轻轻清了清嗓子,在门外低声道:“尊上。”
“进。”奉庚低声答道。
南胡总算将药送到了奉庚手里。
可奉庚将盛药的碗送到嘴边,只闻了闻,便把药递回给南胡,拒绝饮用。
奉庚眉头紧蹙,这药闻着有一种熟悉的危险感。
“尊上不喝药吗?”南胡并未将声音压低。
他怕耽误下去药又要重新热,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奉庚,于是一边提高声音说话,一边悄悄往墨玉花盆旁挪了挪,用脚轻轻踢了踢墨玉花盆。
南胡的说话声惊扰到竹阙,再加上墨玉花盆被南胡轻踢了几脚,竹阙以为大地在震颤,抖抖萝卜叶子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抬头往上看,见南胡正低着脑袋跟她挤眉弄眼,满脸写着“姐妹来帮忙”。
竹阙化成少女形态,打着哈欠,见奉庚正蹙眉斜睨着南胡,好似责怪他不该将竹阙吵醒。
她瞧见南胡端着药,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将药碗接过。
竹阙瞌睡还没消掉,再加上南胡不是外人,她懒得拘礼,直接将药碗递给奉庚,言简意赅道:
“喝。”
奉庚沉默,也没有动作,倒像小孩子莫名犯起犟脾气。
“一尸两命。”竹阙见状说道。
她知道这个词不该如此使用,但放在这个境况却又莫名合适。
南胡不明就里,他好似一个被迫听到惊天秘密的无辜路人,无声地站在一旁,猛然瞪大了狐狸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南胡脑中思绪爆炸,他看了看竹阙,又看了看奉庚……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反复切换,但又觉得逻辑不通。
一尸两命……跟尊上喝药有什么关系?
但是尊上真的伸手接过了药碗。
南胡默默抠着手中食盒,原本残存的还在盘逻辑的理智也崩掉。
他静静站在一旁,心中却正在经历一场海啸。
“你想多了。”奉庚突然开口,对那头浑身僵硬的南胡淡淡道。
南胡原本僵直的狐狸尾巴放松下来……
他咂咂嘴。
啊,突然有点乏味。
竹阙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疑惑地瞧了眼南胡,便又接着盯住奉庚,用眼神催他赶紧喝。
奉庚再次将药送到嘴边,抬眼瞧了瞧竹阙,只得一饮而尽。
怪不得有一种熟悉的危险感……
竹阙见奉庚眉头紧蹙,心想一个从前在小木屋吃惯了自己烧的焦炭的大龙,难道会承受不住一碗药的味道吗?
她开口问道:“怎么了?”
“本尊好像失去味觉了。”奉庚转过脸,诚恳道。
竹阙皱眉,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似乎当时在小木屋第一次指导他烧白菜的时候,他尝完说过同样的话。
果然,奉庚接着认真说道:“和那顿烧白菜的味道……味道不像,但是痛苦的感觉很像。”
竹阙挑了挑眉,备受打击。
奉庚觉得不够严谨,再次补充道:“似乎比烧白菜好点……”
竹阙心口急痛,转身从南胡提的食盒里抓了几个蜜饯,迅速塞进奉庚嘴里。
禁止他继续口出恶言。
奉庚总算按照答应竹阙的,好好休整了一天,可第二天却是一大清早便起来,换好常服准备动身去边界查看。
竹阙也跟着早早起来,自顾自坐着喝淘米水,像是在等奉庚换衣服,又像是在等旁的什么。
不一会,南胡过来了。
“姐妹。”南胡对着竹阙摆了摆手中一个香囊模样的东西。
奉庚面露疑惑,这两人前不久还掐架来着,什么时候拜的姐妹?
“这是你要的乾坤袋。”南胡将乍一看很像香囊的乾坤袋递给竹阙。
“多谢啦。”竹阙接过,她放下手中的淘米水,转而朝摆在床边的墨玉花盆走去。
竹阙将墨玉花盆连带着桃花枝好好收进乾坤袋里,她扎紧袋口,将乾坤袋拴在腰上。
“随身带着,我就能一直维持人形啦。”竹阙拍了拍乾坤袋,对奉庚笑道。
“你……”奉庚打量着竹阙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问道,“你去哪?”
“去魔都边界。”竹阙答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凝出一条青绿色发绳衔在嘴中——有了墨玉花盆的帮助,竹阙灵力恢复得很快,积累的灵力足以支撑她使用不少旁的术法。
竹阙利索地将披散的头发顺到一侧,编成粗粗的麻花辫,再用发绳束好。
她编好头发,抬脸对上奉庚的表情,笑道:
“我知道拦不住你,干脆省点力气。”
“陪你一起去。”
奉庚深深地看了竹阙一眼,轻轻低头笑了笑,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