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阙死死揪着奉庚的衣襟不放,一边哭喊起来:“阿姊不要丢下我,别拽我,我想回去,阿姊接我回去……”
奉庚拗不过她,只好松手,想不明白这小萝卜精到底在喊些什么,听起来她的萝卜命运似乎十分凄苦。
奉庚实在被她缠得没法了,内心挣扎了一番后,还是顺着竹阙的话说起来:“好,阿姊不丢下你。”
竹阙听到回应,突然顿了顿。
然后更加大声地哭起来。
“竹昇阿姊你是不是病了,你的嗓音好粗。”
“好难听呜呜啊啊啊……”
奉庚握紧双拳,挑了挑眉尾,强压怒火。
她只是个醉萝卜,她只是个醉萝卜……
奉庚将情绪平复下来,咬牙切齿地捏起嗓子,说道:“你先回陶盆里休息,睡醒了我就带你离开。”
“好……好……”竹阙一抽一抽地答复着,这才松开奉庚的衣襟,摇晃着挪回陶盆旁。
“你别走。”竹阙扶着陶盆回身说道。
因为不放心,她又跑到奉庚放在桌上的手边,扯住他宽大的袖子,执着地拽着不撒手,直到蹬着两只萝卜腿爬进陶盆里窝好,她的两只萝卜手仍死死攥着奉庚的衣袖不愿放开。
“我不走。”奉庚对着竹阙一双眼泪汪汪的萝卜眼,答应道。
“说话算数?”竹阙发完酒疯,醉意未消,开始眨巴着眼睛犯困。
“算数。”奉庚轻声回道。
竹阙终于睡过去,睡着前还止不住地轻轻抽噎着。
奉庚见她终于安静,又耐心地多等了一会,确定她真的睡熟了,这才轻轻地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抽出来。
他松了口气,愣愣地瞧着小萝卜精,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珠。
自从那日见她变作少女模样,奉庚不自觉有了许多顾忌,不会再随意将她一把抓住,可以的话尽量用陶盆端着她,每次触碰她前总会多些考量,不光怕伤到她,也担心会太过失礼。
现在见到她眼角的泪珠,奉庚也是犹豫再三,但终究没忍住伸手,小心地替她将泪水拂去。
奉庚轻轻捻了捻被沾湿的手指,心中滋味复杂。
他理了理被竹阙拉皱的衣襟,体会着这种心头的不适感,觉得有些奇怪。虽说结了血契,但小萝卜精的状态理应不会对他有太大影响才对。
难道是被反噬了?
可能性不大。但为何看到小萝卜精如此伤心,自己会受到影响呢?
奉庚想不明白,索性放弃深究这反常的问题。
他轻轻将小萝卜精摆到厨房角落,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接着轻手轻脚地将菜重新热了热,自行将晚饭吃了。
想着小萝卜精似乎很钟爱桃花酿的味道,奉庚便没有独自将这坛酒饮完,而是将坛口重新封好收到柜子里,替她留着。
不过下回绝不敢给她喝多了,顶多半盏,奉庚一边关上柜门一边想道。
吃完晚饭,奉庚又确认了一下小萝卜精正窝在陶盆里睡得安稳,这才回到床边坐下,开始打坐调息。
突然,奉庚微微侧了侧脑袋,耳朵轻动,似乎注意到屋外有什么响动。
他蓦地睁眼,瞳孔收缩成细细一条,一双金色眸子隐隐透出寒芒。他从容地起身,神情严肃冷淡,一改往日与竹阙相处时的放松状态,通身也不自觉开始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魔尊奉庚悄声走到屋外,还不忘回身轻轻将门带上。
奉庚背着一只手,缓步绕到屋后,屋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似有人影微动。
他停下脚步站定,并未开口说话,只静静瞧着树林方向,那头的两个人影便从树林中钻出来,将身形暴露在月光下,竟是两个魔族少年。
“尊上。”
两人皆是右膝跪地,左手置于立起的左膝上,如此俯身低头行礼。
“嗯。”奉庚答道,语气淡淡的,接着询问道,“宫内情况如何?”
“白岩他仍旧假扮尊上,对外宣称闭关,不接见各部族首领……”
名为南胡的狐族少年开口说了一半,便被身旁的狼族少年打断。
“叛徒白岩多次出入魔宫的地下宫殿,近日宫内时常有宫侍离奇失踪,此外,他还私自将受灾迁至魔都附近休养的残损部族驱逐回雪原,禁止他们接近魔都。”北琅垂着狼尾,狼耳耸立,向魔尊奉庚陈述这阵子所知的消息。
他严肃认真,言语间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岩……”
奉庚默了许久,眉头紧锁,接着沉声问道:“邪气的来源查清了吗?”
虽说小萝卜精的灵力可以化解邪气,他正在逐渐康复,但他体内所中邪气实在阴寒诡谲,还是需要查清楚他才能放心些。
北琅和南胡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北琅开口说道:
“尊上,白岩给您下的……是阴火之毒。”
不知这答复是否太令人震惊,魔尊奉庚竟轻声冷笑起来,他周身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冽杀意。
他轻轻抬眸,沉默不言,将胸中戾气缓缓压下。
还未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他自会一一清算。
魔尊奉庚暗暗理清思绪,又询问了各部族近期情况,南胡、北琅一一应答。
他们做事向来得力,奉庚隐居的这段时日,他们二人始终不曾懈怠,在各部族间奔走斡旋,这才让魔界没出太大乱子。
此外还要隐瞒行踪,定期给奉庚送来补给,虽说需要掩人耳目,每次都不敢带太多,却足以帮奉庚支撑下来。
难为他们能如此周全。
魔尊奉庚微微垂着眼睑,语气和缓道:“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南胡、北琅听言顿了顿,起身回话。
北琅抬脸与奉庚平视,微微怔了一下,细微的表情一闪而过。
奉庚一直沉思,并未注意到。
南胡低着头,脸上没什么变化,却偷偷甩着蓬松的狐狸尾巴。
奉庚将最后几件事情交代完,便让他们退下了。
“藏好行踪。”奉庚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踩着月色转身离开。
两个魔族少年一直恭敬地保持着躬身行常礼的姿势,直到奉庚折身走到小屋前,瞧不见背影了,这才将行礼的手放下,重新钻进小树林中。
为了不暴露此处位置,保险起见,他们准备走得足够远,爬到对面的山腰上再使用传送法阵。
南胡一路不安分地甩着狐狸尾巴,最后终于忍不住,快步走到北琅身边,伸出胳膊捣了捣他,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尊上今日有些不同。”
“发现了。”北琅对上南胡的一双狐狸眼,认真点头道,“尊上似乎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南胡一对狐狸耳朵动了动,若有所思:“好像是诶。”
紧接着又甩甩尾巴跟上去,锤了北琅一下,说道:“你跑偏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呆头狼,你没注意到尊上的头发吗。”
北琅听言,狼耳动了动,却说没注意到,继续埋头赶路。
南胡不肯放过他,也加快脚步,说道:“尊上今日可是盘了发髻啊!还簪了一枝桃花,分明是女子样式。没想到尊上居然有这种癖好。”
“莫要妄议尊上。”北琅打断他道。
南胡对着这一根筋的呆头狼翻了个白眼,却又十分无奈,只好打住不再说。
他对尊上也是忠心不二,但他心中明白,北琅和他不同,若尊上让他们去死,他或许还会有所犹豫畏惧,而北琅绝对会不假思索,立即赴死。
至于白岩,曾经的他对尊上的敬仰比北琅有过而无不及。
所以他的背叛,才那么让人痛心。
南胡回想起方才回话时,北琅咬牙切齿的语气。对于白岩的背叛,尊上心中必定十分失望,而北琅也一定始终难以释怀。
他沉默地瞧了瞧北琅闷声不语的背影,突然凑到他身边,说道:“呆头狼,你尾巴秃了一块。”
“啊哪里……”北琅慌忙转身,紧接着便气愤地伸手去抓南胡,后者却已经快步溜到前面,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
“死狐狸你又骗我,你什么时候能稳重一点?”北琅气闷地快步赶上。
南胡溜得飞快,听到北琅重新精神起来的声音,忍不住地偷笑。
竹阙伸了个懒腰,今天也是被早饭香醒的一天。
昨晚睡得真不错,只是记忆似乎少了许多片段,竹阙揉了揉眼睛,想不起来就算了,懒得费劲琢磨。
魔族人不在厨房里,她原想着往外瞧瞧,却发现厨房门口安上了一道布帘,隔开了外间和厨房的视线。
竹阙挠了挠萝卜叶子,心想这是魔族人昨晚装的吗?
此外,她还闻到今日粥的香味里……竟然混着肉香!
她赶忙从陶盆里翻出来,伸着脑袋往锅里瞧,果然瞧见粥里混着肉丝。竹阙迈着小萝卜腿踩着魔族人给她搭的石头台阶爬到地上,跑到柜子边,撅着屁股用力拉开柜门往里瞧。
柜子里不光多了几块肉,鸡蛋和原本快见底的米也都变多了。
竹阙正准备掀开帘子去外头找魔族人问问是不是谷神爷爷昨日光临,给他们送了这么多吃的,便见魔族人掀开帘子进来。
他手里提着些新鲜蔬菜,方才应该是去菜园子里摘菜了。
竹阙蹦跶着避开他走动的双腿,又吭哧吭哧爬回灶台上,否则站得太矮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竹阙神气地两手叉腰,正准备开口问,等她瞧清楚眼前的魔族人,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
“你你你龙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