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鹊吓一跳,忙说,“我、我来找感冒药,对不起,打扰沈先生休息了。”
沈清徽没答,他从窗边的摇椅上站起来,江鹊心口一跳。
他仍是那会那穿着,浅色的衬衫,深卡其色的休闲裤,窗开了些缝隙,冷冽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携些浅浅的花香,
他刚才就坐在窗边的藤质摇椅上,腿间搭了一条羊绒的毛毯,他走来,毛毯随意一搭,半截落在地板上。
他靠近过来,江鹊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浅色的衬衫开了领口的两粒纽扣,一截脖颈,属于男性的锁骨,浅淡的光线,他的线条落拓平整,江鹊是在这一刻才发觉,他比她高了一头都多。
沈清徽躬身,茶几旁的盒子里没有。
他沉吟了几秒,让她在这稍等片刻,然后上楼去了书房取了医药箱。
江鹊怕打扰他,畏缩地站在后面。
“坐。”
沈清徽示意了下沙发。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留有某处墙壁上开的小灯。
淡光笼罩,他随意坐在沙发上,打开医药箱,将一支电子体温计递过来。
江鹊小心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大抵是有些累了,这回没问她,直接将电子体温计在她额上轻轻贴了一下。
江鹊没预料这个动作,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只是这短暂的片刻,他身上清浅的檀木味道钻进来,捋平心慌。
36.5.
已经退烧了。
沈清徽不语,起身给她冲了一包感冒冲剂递过来。
方口玻璃杯,深褐色的液体在里面泛着波光。
她道谢,两手捧着那玻璃杯小心喝。
而他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茶几上搁着一木盒,里面盛有烟丝。
他抽出纸卷烟,静默不发一语,卷烟时,灯光镀上,隐约见手部的线条。
她见过很多漂亮的手,可这样修长干净的,是独一份。
江鹊敛下视线,想起昨夜暴雨时他撑一把黑伞,为她遮下风雨。
这是她二十年的人生里,屈指可数的一点温暖。
他或许是随意地卷着烟,两指捏一撮细细浅金色烟丝卷入纸中,手指沾杯中茶水一捋,烟卷好。
这般动作,做的流畅,似她看过的上了年岁的港片,他侧颜清绝,一双眼睛看人时平静,窥不到半分真切。
她喝药,他拨弄几个烟盒。
空气里安静,让江鹊有几分不自在。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可这样的相处,莫名有几分融洽。
只是江鹊胆小紧张惯了,在沈家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欺负,在公司,也人人可以取笑。
从没人这样关怀过她——尽管,他看起来矜雅尊贵,他是沈清徽,这应当是他骨子里的风度。
“您……怎么还没睡?”
江鹊小声问了一句。
“睡不着,”沈清徽将木盒扣上,淡笑,“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失眠很久了。
江鹊端坐在那,犹豫一会说,“我…我外婆给我唱过一首歌,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很容易困,你可以搜搜听听。”
“叫什么?”
“Love is gone。”
沈清徽视线扫了一圈,没找到手机,正巧这会他毫无睡意,便又随意一问,“会唱?”
江鹊抿抿唇,慢慢启口。
这是一首英文歌,外婆给她唱过很多次。
外婆年纪大,英文其实算不上标准,但被她唱出来,有种别样的味道。
“今夜请别离去,为我再驻足一次
提醒我曾经的美好,
让我们坠入爱河,
此刻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我祈求你,别离开,此刻我只想你陪我。”
沈清徽泡了一杯清茶,单手掌着墨黑磨砂茶壶斟茶,他不喊停,她不敢停。
悄悄看一眼,这般能把万物万事做得如春风融雪的男人,是很难让人挪开视线。
可江鹊骨子里就藏着浓浓的自卑,他越是平静矜雅,她心下越是有种卑劣感。
两手捧着玻璃杯搁在膝盖上,江鹊低了视线。
沈清徽倒是头一回听这么清甜的声音。
他斟茶,水撞击骨瓷小杯,清脆碎响,她的声音很清浅好听,如雨后潮湿清新的花园。
沈清徽不由自主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到底年轻,侧脸尖润,挺翘秀鼻,樱唇饱满,身上仍穿着他的棉麻质的衬衫与长裤。
他比她高一截,这衣服穿的松垮,领口微松,少女的脖颈纤细,肌肤也在这浅光下有种羸弱的白。
像藏在淤泥下洁白无瑕的藕。
沈清徽也不知怎的想起这么个比喻——初见她时,狼狈的泥泞不堪。
而这会,她一身白色,干净纯瑕。
沈清徽不动声色,“多大了?”
“二十岁。”
二十岁。
他长她十五岁。
他今年三十五。
“在读书?”这年纪,应当大三。
“……没有。”江鹊视线更低了,声音也更小,她很少会对外人提起自己的过往,更何况像沈清徽这样的人。
那些一地鸡毛的过去,她也不觉得他会想听。
“在沈明懿的公司里做平面模特,”江鹊慢慢说,“高考前一天,家里出事了。”
沈清徽静默了片刻,“抱歉。”
“没事,谢谢沈先生,沈先生也早点睡。”
“晚安。”
江鹊站起来,走到厨房将自己用过的杯子洗刷了,本想拿出来,又觉得这是自己用过的,跟他的应该区别开。于是小心将这个玻璃杯放到了厨房的流理台边。
沈清徽看见了她这番犹豫几秒的动作。
脑中不由想起刚才那段英文歌词,他扯唇笑了笑,不甚在意。
江鹊的手机落在了沈家老宅。
但她一大早仍然起来了。
这或许是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又或者是惦记着昨天沈清徽说的在这里做事的原因。
他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她。
她感激这份为数不多的善意。
江鹊睡过一夜,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快,但鼻塞可是一时半会没缓好。
江鹊看墙上挂钟,是早上六点。
她做好早餐,也不知这里是哪,去公司要多久。
江鹊其实想回老宅拿手机,但又恐回去后有人给沈明懿通风报信。
也不对,昨天沈清徽说沈明懿要出国,那怎么也得等沈明懿走了再说。
江鹊也不知道沈明懿几时走,她万般不愿再回老宅。
于是这会又想,干脆不要了,再换个新手机。
可现在用钱的地方又多……
江鹊不多想了,她起床洗漱——这也是个套间,酒店似的,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都搁在架子上。
她洗漱完了准备出来做早餐,时刻铭记着沈清徽说的清淡些。
江鹊刚进从房间出来,就见餐桌上摆着打包来的早餐。
盒子都没打开,白色盒,金边的字,她认得这是淮川市一家有名的早点茶楼的牌子。
客厅光线好,她的目光寻了寻,看到了落地窗外——
昨天晚上下雨根本没看清楚,现在白天光线好,才看到外面是一个小花园。
花园不大,两旁都是木架,摆放着许多花盆,要说显眼的,还是花架背后的篱笆墙面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月季花。
昨夜一场雨,月季不败,青石砖的地上只落了些花瓣,些许水珠残留,却让这花园看起来如梦似幻。
小时候看到的童话书,王子的城堡里总有一隅花园,许多浪漫的故事就在这隅花园发生。
这时,花园一角传来些水声,沈清徽拎着一个浇花壶走来,这壶也很有意思,不锈钢长嘴,深黑色的玻璃身,被阳光折射了一点光。
黑色长裤,浅蓝色的衬衫,线条规整而利落,阳光正浓,他拎壶浇花,手指骨节突兀却好看。
那种清矜与优雅,一眼就能看出是浸在骨子里滋养的。
江鹊鼻塞更甚,闪身去了洗手间,窗外的男人往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抹身影消失。
他搁下了浇花壶,拉开门进来。
江鹊再出来的时候,鼻尖儿发红,她拘谨地站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怕把感冒传染给他。
“好些了么?”
沈清徽随手将浇花壶放在矮几上,似乎也是随意一问。
“好多了。”
“早饭买来有一会了,你先吃吧,”沈清徽走到茶几旁,拎了医药箱出来,“凉了去热热。”
他是这里的主人,她当然不敢。
他语气温和随意,但江鹊也不敢。
江鹊的在原地几度犹豫,沈清徽直接去了院子里,他受伤了吗?
她跟着出去,玻璃门,院中满是花,一看便是被人精心打理耗费了不少心思,繁花绿植相映,这一隅小院像古诗词中描绘过的美好。
江鹊想到一句诗,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沈清徽坐在藤椅上,玻璃圆桌上好像有一只鸟。
江鹊走过去,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喜鹊,无力地躺在玻璃桌上,身上不知哪儿有了伤,鲜红的血氤透了大半的羽毛。
喜鹊一动不动躺在那,不辨是否还有呼吸。
“要去医院吗?”江鹊弯身,也不敢靠近。
“伤到骨头了,是要去的。”沈清徽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给喜鹊清理了伤口,然后取了白纱布暂且将伤口包住。
一时无言,江鹊抬眸环视,原来是昨夜风雨太大,吹断了一桠树枝,院子里一角有几分狼藉,那里还躺着一个被摔散架的鸟窝。
原来这喜鹊像她一样,被昨夜的风雨摧残。
沈清徽这般的身份,也没什么架子,神色也辨不出半分嫌弃,他专注而小心地系了结,而后问她,“今天要上班?”
“是……不过不急,我可以自己查查地图过去。”
江鹊忙回,但回完之后才想到自己手机不见的事。
“这附近可没地铁站和公交站,车也不好打,你不介意,我送你过去,”沈清徽察觉到了她的敏感,视线落在喜鹊身上,他收了医疗箱,“倒也不是专程送你,可能会顺路。”
江鹊莫名松口气,“是沈明懿的公司。”
“我能把你送到附近。”
“好,那太麻烦您了。”
“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