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碎石与干土,一路上只有呼吸与脚步的声音,连周围火焰燃烧木头时细碎的声响在耳中也尤为明显。
没有了视觉的辅佐,行进变得有些困难。
不知在闷热的甬道之中走了多久,些微泥土的气息以及缓缓流动的空气像一双张开的翅膀,在洞口不住的扇动着。
几人不自觉都加快了步伐。
“到地方了。”
直到姜虞开口,安禾与张且行这才将眼罩取下。
月上梢头,残风拂过,散落一地枯枝败叶。四周一片荒芜,只有不远处零零散散的还立着几个石碑。
安禾朝四处望了望,这才看见一片黑暗之中穿得极不显眼的穆千。
他正坐在一块石碑上,看见安禾,不情不愿的点了个头。
“你是谁啊。”
穆千突然对着安禾的方向说道。
安禾有点诧异,正待开口,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一般猛地转了过身。
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人,穿着十分干练,身材精壮,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待在这里。
张且行也吓了一跳,惊疑的看了一眼姜虞,见他面不改色,便将视线放到了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开了口,“王爷说此去艰险,让我与你们同行。”
安禾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半晌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名字。”
“在下百华。”
告别了姜虞,四人行至一处破败的古庙。
这处古庙颇为怪异,建在半坡之上,不远处便是座座乱坟。夜晚阴风吹过,更显的寂寥荒芜。
张且行提议道:“不如进去歇歇吧,这附近也没有旅店。”
安禾与那个叫做百华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只有穆千挠了挠头,看着地上乱生的杂草一时犹豫,“这个地方我好像有点印象,嘶,什么时候来着?”
百华走在最前面,先行推开了门。
屋里十分空旷,一座佛像,正中摆着一张平整的石台。
穆千最后一个进来,顺手合上了门。屋内灯还没有点开,他转头一个没看脚下,突然被狠狠拌了一跤。
张且行出声提醒:“小心脚下。”
“这提醒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穆千龇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了横亘在脚边的东西。
他定睛一看,那东西竟有雕刻的痕迹,底端断裂,上面是一个尖牙利齿的小鬼模样,石块上凿出的眼窝空荡荡,却如同生着双目般正紧紧的盯着他。
穆千无端生了一身冷汗,“我想起来了,不行!这儿不能待,咱们快走。”
话音未落,本一片寂静的室外突然传来了细密的呜咽声。
穆千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完了,来不及了。”
张且行蹙着眉,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问:“这什么声响,怎么来不及了?”
“你们听过朝陵之变吗?”穆千顺着张且行的力道站了起来,走到了几人中间,顺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记起来我几年前曾来过这个地方,当时差点没保住性命。”
一直沉默的百华在听到朝陵二字神情突然变了,他紧捏着拳头,“武陵城距离这里可有数百里,疫病怎会悄无声息传到这里来?”
“谁说那是疫病导致的?”穆千回头看了眼门窗,“那是尸变,当年朝廷用疫病两字草草了事,就是为了隐瞒没有查出真凶的事实!你们也看见了,这里外面便是坟地,曾经的武陵城处处埋尸,和现在一样!”
“不可能。”和越说越激动的穆千不同,百华隐下了脸上的神色,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臂因用力而在微微颤抖。
“他们在争执什么?”
安禾看了一圈,向在场目测情绪最为稳定的张且行开口问道。
“安禾你从小是在褚国南边长大的吧,不知道也正常。”张且行找了处干草堆坐了下来。
“武陵城是褚国北部的一座小城,位于边境,过去北部常年征战,那里几乎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异像就发生在某一日的清晨,有居住在武陵城附近的居民听到半夜坟场中总传出呜咽声,甚至有人看到里面人头攒动的景象。开始没有引起什么注意,直到有人在夜晚失踪,并且就此了无音讯后,朝陵之变的传闻才传了出去。朝廷于是先后派遣了临东军以及我们容断堂前往。”
“事故发生在初春三月,等我们接到指示前往时已经入夏了,最后无终而返。”
安禾问道:“那先行前往的临东军呢,没查到什么线索吗?”
张且行低下了头,“全部……失踪了。”
“我们几乎将武陵城翻了个底朝天,他们甚至连曾经到过那里的踪迹都没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
适时屋外又一次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哀鸣。
安禾看了一眼供在上面的佛像,“这是庙堂,一般的异变不会引到这个地方。贸然移动反倒危险。我们四个人轮流守夜,天一亮就离开。”
百华主动走到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却发现安禾已经先他一步。
安禾用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说道:“我还不累,你们先去休息,到时间了我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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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融的阳光照到了面庞,穆千抻了个懒腰从睡梦中清醒。
一睁眼就就看到了庙堂布满灰尘的房梁,他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才发现屋子里除了他跟安禾都已经起来了。
安禾倚在石台边,合着眼,也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脸色不是太好。
穆千正要出声叫他,被一旁的张且行拦住了,“让他再休息一会吧,一个人守了半夜。
穆千一愣,“那怎么不叫我起来?”
“你睡得太死了,索性就不叫了。”安禾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略带疲态的说道。
“我去外面看看。”见所有人都醒了,百华主动站了起身。
刚推开门,门缝一声细碎的纸张碎裂的声音传到了他耳中。
百华低头一看,缝隙有一张裁剪过的纸夹在当中,上面还有几滴暗红色的液体,细看像是血迹。
他不动声色的拾起那张纸揣进了怀中,而后视察了一圈便回了屋。
“看样子是没什么问题了,收拾好了继续赶路吧。”
从庙堂出来是一段上坡路,过了几片树丛后竟出现了一个村庄,土屋石墙,看着存在的时间不短的样子。
还没等张且行他们上前去询问,突然从不远处向他们奔来一群村民,有老有小,拉扯着就到了他们面前。
“神仙啊,求求您,救救我们吧。”那些村民在他们面前跪了一排,还有人想要伸手去拉他们的衣角。
安禾下意识想躲开,还没等开口,张且行却已经向前走了过去,他扶着一个老人站了起来,“老人家,出了什么事了?虽说不在天子脚下,但也不至于如此窘迫啊。”
“谢谢……谢谢大人恩德!”
张且行看着安禾,恳切的说:“不如先听一听。”
老人抹了把脸,颤声说道:“昨夜老吴家的孙子外出,今晨就被人发现在了不远处的乱坟地,那个样子惨的不得了啊……”
安禾看了一眼那个老人,说:“尸体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老人连忙点头:“好好……我带您去,就在村中祠堂。”
祠堂位置很偏,那些个村民将安禾他们带到门口就停下了。
祠堂里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
“就是他把人给捡回来的。”
那个老人指了指祠堂里面的人,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是个瘦弱的男人,但看上去很年轻,头发在身后拢成一绺,垂到脚踝。穿着不合身的道士袍,衣摆都耷拉到了地上,被踩的全是泥印。
他的面前是一张石台,上面盖着白布。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那个男人开口,不知是在对谁说。
一反常态的,安禾开口回答道:“尸体。”
说完,安禾踏进了门框,一直走到了那个人面前。他没先看白布,反而紧紧盯着那个道士的脸,像是要把人盯出洞来一般。
埋没在那脏乱发丝之下的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青年人的脸。
等到安禾将视线落到两人中间那块石台上时,那个人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猜错了。”
白布一掀,一堆肉块。
七零八落的尸块像摊贩卖的猪肉一样堆在石台上,摆成的人型都像是不怀好意的嘲讽。
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突然就惊慌失措了起来,那个老人瘫坐在了地上,有母亲拉着幼童慌慌张张的跑向远处,一个中年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里面。
“造孽啊……”老人颤抖着手悲叹。
百华第一时间便冲进了祠堂。
张且行扶着老人坐在了一边,低声安慰了几句,这才迈步往祠堂里走。
穆千站在原地,一只手捂着耳朵,安慰似的拍了拍身旁一个哀嚎着的女子的肩,作用却不大。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反倒哭喊得更大声了。
穆千索性跟着百华和张且行的后面一起进了祠堂。
那个道士迎着他们走了过来,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
百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可那人却权当无物般依旧往前走着,如同一具破损的皮偶。
安禾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让他走吧。眼下先看看这具尸体还能不能查出什么来。”
百华便松开了手,任由那个道士晃晃悠悠的从祠堂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