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当天,正值秋分。宫外的方阵早早便已集合,头顶天光,看上去好不威风。
寒风阵阵,旌旗猎猎,众人皆是轻骑马匹,甲胄银枪。鼓声震天,随着两声兽鸣,宫门开启,两列骑兵前行,门前列阵自动分开两侧。
等到完全打开才得以窥得那两声鸣叫的本体,似象似马,体长十米有余,腿径人不可环抱,身披金甲,好似两座大山。一左一右稳稳搭着一顶金辂。
金辂黄缎幨帷,后树有大旗十二面,旗上绣着金龙盘绕。天子头戴白玉十二旒冕,身披玄色衮服,端坐正中,威严肃穆。众人无不震惊于此等奇珍异兽与壮观的排场。
随天子一声喝令,队伍浩浩荡荡从宫门启程。
日头正高,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前行的队伍已经看不见身影了,宫门处仍有原地还未出发的车马。其中多为朝中重臣及其家眷,一顶顶小轿列得齐整。
倒也并非摆不下排场,不同于往年,今年秋狝和郊祀选为同天进行,本为祈愿民生,五谷丰登,还正逢朝中动荡,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本该是如此。
在马车最前方,立着一顶八抬大轿,帐上绣着黑底金纹的古字,轿子两侧站着数十名侍从,比起围猎,更像是郊游,一副过分引人注目的模样。偏偏一旁的侍卫不觉,还一边前后张望,一边扒拉着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
那人个子奇高,身形看着也不像士兵那般健硕,晃晃悠悠的像个竹竿子似的。
身旁人看不过去,瞪了他一下,他便撇撇嘴,不再做声。可没过一会又开始闲不住了。
“唉,你说那么高的位置皇帝是怎么爬上去的?我估摸着得有两间房高了。”
“嘘。”
“做甚这么严肃,我脚都站麻了。”他扭扭脚脖子,抱怨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安禾能在车里面坐着。”
“你小点声儿。”身旁另一个人压低嗓子说,“王爷安排的,你有不满问他。”
适时轿内传出一声咳嗽,那高个才安分下来。
顾淮清了清嗓,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安禾,“你看吧,坐在车里总比跟张且行穆千他们在太阳底下站着强,就别一直冷着个脸了,好歹是要出城了。”
安禾环抱着手臂,“王爷真是一直都这么关心下属啊。”
听着安禾特意咬重发音的关心二字,顾淮只能苦笑。他摸了摸后脖梗,叹了口气又看向了安禾,郑重道:“安禾,那晚唐突了你我向你道歉,我也知道你有不愿对我说的事,可那天事发突然,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更好的方式了解情况,抱歉。”
安禾抱在胸前的手臂僵了一瞬,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眨眨眼,而后又像没事人一样应了一声,“……那便如此吧。”
轿子略微倾斜了一边,而后被稳稳的抬了起来。
安禾一下没扶稳,朝一侧歪了过去。
顾淮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了回来,笑道:“出发了,坐好。”
一时无言,安禾朝后靠坐,微微撩起一角帘子朝外张望,窗框中街景慢悠悠的朝后移去。
“顾淮。”
顾淮耳尖一动,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安禾。却见他依旧维持着朝外看的姿势,阳光透过窗框,落下一片阴影。
顾淮没有回应,耐心等待着他的开口。
“……”安禾看着聚在不远处的人群,蓦地开口,“王爷是不是该还我那支银针了?”
顾淮没反应过来,“银针?”
安禾放下了帘子,正视着顾淮,“不是那天在我身上翻到的么?”
“我当你要说什么……”顾淮在身上翻找片刻,突然顿住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杀手锏。”
安禾说得认真,顾淮却觉出几分故意的味道,笑了笑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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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后院儿又来了只信鸽。”
亭台水榭,一个身着锦服的少女从院外进了屋,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信卷,恭敬地将信捧到了陆瑾年身前。
陆瑾年接了信,也不避讳少女,径直打开了信,上面留得很简短,只是行文有些奇怪,从左到右看过去,写着“恐朝陵之变复生,谨慎吴氏”,落款仅一个唐字。
陆瑾年将信递回给少女,说:“看看吧,你主子写的。”
少女接过后偏着头看完了信的内容,便将那张纸丢进了一旁的暖炉里。
炉火烧得正旺,一瞬间就将纸吞得一干二净。
陆瑾年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小丫头一点都不留情面。”
那女孩儿一撇嘴,“把我丢这儿两年都不过问的主子要什么情面,我今后要跟着掌柜的混。”
“我可不信。”陆瑾年捧着手炉,拿下巴点了点茶桌,上头摆着厚厚一沓信纸,“先把你前东家要做的活儿都清干净吧,把什么活儿都扔给我,安唐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让人羡慕。”
“这都是我的?”
见她在那堆信纸当中翻捡,陆瑾年好笑的看了一眼,索性眯起眼睛朝后靠了靠,“别翻了,巧言,每张上都有你的名字。”
“不公平!”被叫做巧言的女孩忿忿地拍了下桌子,“得运的不是我,怎的还要我做这些事?”
陆瑾年听到这番话,本来松弛的神色突然就变了,他抬眼看向了巧言。
阳光正盛,半扇窗的光线投在那张脸上,目染松烟,琉璃般的瞳孔中一片寂静,直视当中,仿若死物,其中温度似乎能将人冷凝。
只是一个对视,巧言马上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陆瑾年勾勾唇,恢复了往日那副轻佻模样,只是眼神中寒意仍未消散。
“非乱局勿扰棋中人,不要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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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轿北行数里,终于在密林深处停下。顾淮先下了轿,见轿外只剩易容后的张且行,便问道:“穆千人呢?”
张且行摇摇头,“半刻钟前说去放哨,我没拦住他。”
顾淮皱眉,将一套衣物交给他,“现在没功夫顾他了,先换好衣物,接替的人已经在边境候着了,只等你们出城,出了城到没人的地方再将易容卸下。”
“多谢王爷相助。”
密林深处多枯枝败叶,稍有动静便格外明显。
一处树丛旁闪过匕首寒芒,近看却是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他手中拿着一把短刀,战战兢兢地朝脖颈处比划着,半晌,从脸上扯下一片面皮似的东西,径直甩到了地上。
“呼,闷死了。还让我穆千当个下人,爷不陪你们玩了。”
穆千摸了下领口,旋即一愣,把身上那件外衣也扒了下来,一起扔在了草丛边上。
“一个个都神气个什么呢,还王爷,呸,我看他就是个——”
一旁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树叶窸窣的声音,惊得穆千瞬间抱头蹲下了身。
待没了动静,他才探出头,一只肥硕的野兔从刚刚发出响动的树丛中钻了出来,蹦跳着跑远了。
穆千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飞驰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他心道不好,连收拾都没来得及,抄起被他扔在一旁的外衣蒙着头猫着腰就冲了出去。
“什么人!”
穆千前脚刚刚离开,那块地方便被远处奔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那只野兔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杂乱的枯叶被翻了个底儿掉。
一个眼尖的侍卫突然在地上发现了什么,拿起来献宝似的递给了马上的人。
“爷,您看这个。”
那人看了一眼,手握着的缰绳紧了紧,“易容之术?看来这次围猎混入了歹人。传令下去,沿着这个区域都给我搜,搜出人为止!”
穆千一路狂奔,直到看见不远处的一顶车轿才像见到救星一样扑了过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上爬。
顾淮一把扯住了他,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把面具摘了?”
穆千喘了口气,“来不及说了,我被皇宫里的人发现了!他们人已经追过来了,我该往哪儿跑?”
“跑是肯定行不通的,若是易容被查觉,这片区域可能已经被包围了。”
见他还想往车里躲,顾淮一把把人拽下了地,“安禾还在里面,不想被戳瞎眼就老实呆在这儿。”
刚说完,顾淮便转头掀开一角帘子进了车轿。
安禾还没换下衣服,适才听到动静便重新拉好了衣领,见是顾淮进来,眼神中写满了不悦。
“是穆千被人发现了?”
“对,”顾淮边说着,抬手拔下了安禾头顶别着的玉簪,一头乌发瞬间散了下来,披了满肩。
“这是干什么?”安禾手拉着衣领,只能任由顾淮动作。
顾淮上下端详了一下,又将他腰带扯松了一截,“这样就好,等会肯定会有人想查车里,记得把脸挡起来,别让人看到,其他就交给我。”
还没等安禾开口,顾淮便又下了车轿,过了一会,穆千便钻了进来。
“不是,这真的能成?不会被人发现吗?”
穆千和顾淮说完,刚扭过头便愣住了。
他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惊呼道:“我去,你们刚刚在里面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