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林花木深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郭巡按吗？现在已经是巡按了啊，呵呵呵，哈哈哈啊。。。爹，娘。。。”岳淑华睁开眼睛，脸颊湿漉漉的，不知是流下来的冷汗还是夺眶而出的泪水，身侧的双手慢慢捏成拳，细瘦的手腕上青筋绷起。

靖南侯与赋国大将军曾南征北战，御敌无数，战马所到之处，皆成周国之领土，可谓国之重器。同时他亲缘单薄，妻家虽为南境大户，然相距甚远，又为世代书香，身后没有其他势力，所以周皇安心封他为靖南侯。

靖南侯为人谨慎，谦和，博古通今，实乃一员儒将，背地人称：文武侯。庆元年，赵国、魏国大举来犯，靖南侯领兵御赵国以渭泉山以北，收复失地。赋国大将军则南下与魏国对战，打的魏国节节败退。

靖南侯班师回朝不久，就被他在路上所救的一名少年举报揭发，靖南侯与赵国勾结，欲里应外合，颠覆周国，条件是周国半壁江山。此时，被救少年已是靖南侯亲信，通敌来往书信，口令、信物俱在。年迈的周皇顿时大怒，不动声色，设宴犒慰靖南侯，以摔杯为号，将靖南侯拿下，抄没靖南侯府，一干家眷全部关押天牢，刑讯不断。

一时间，忌惮靖南侯的，与靖南侯有怨的，莫不上蹿下跳，靖南侯面对各种酷刑，只字不吐，只说：冤枉。本来周皇还觉得是否是真冤枉了，三皇子面对周皇踌躇半晌，一句：“父皇，靖南侯手握三十万大军，不管是否冤枉，现在必定心怀怨恨，不可不防”。隔天周皇下旨：罪臣岳胜，里通外国，罪大恶极，判腰斩，一干亲眷烙罪人印，流放闽南。秋风萧瑟，曾经名满天下的靖南侯就这样弃尸武门，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有。几日之后赋国将军回朝，才给靖南侯敛尸下葬。

岳淑华，靖南侯之女，曾经京城有名的贵女，良好的继承了母族家书香门第的大家闺范，琴棋书画皆可为外人道。不爱习武，偏又个性张扬，喜好各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靖南侯无奈，只好给她派了好几个明卫和暗卫，方便她在欺负各位衙内的时候不吃亏。京城子弟，除了几位与她交好的以外，都很自觉的见了她绕着走。

然而这样的日子在父亲进宫赴宴之后乍然而止。随后在天牢无尽的等待和黑暗中，她适应了恐惧，适应了没有希望，只有每天早上看着隔壁牢房的父亲被带走，却无法阻止，每天晚上看着父亲被拖回来，扔进隔壁牢房，不断的呼喊，却得不到回应。

夜里，她搂着十岁的弟弟在冰冷的牢房中互相温暖，多日的惊吓不安让他们都没有怎么睡，终于坚持不住靠着墙壁沉沉入睡。“柔娘，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没有能保护好你们，你别哭了，哭的我的心都碎了”，低低的抽噎声和父亲断断续续的安慰声轻轻传入岳淑华的耳朵，她慢慢的张开眼睛，看见母亲在牢房的边上，伸着手与隔壁牢房的父亲伸过来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眼里的泪水不断的往下流。

“柔娘。。别哭了，乖。。你听我说，郭权乃亡将郭青之子，不知为什么居然沦落到黑市被卖为奴隶，是我从赵国边境上的奴隶市场救回来的。我怜他孤苦无依，身世可怜，带在身边，一路教导”，说到这里，靖南侯剧烈咳嗽起来，一大口血染红了胸前被皮鞭抽的破烂的衣襟，“相公，相公，你怎么了”柔娘看不见自家相公的状况，只能更加用力的握紧了靖南侯的手。

靖南侯咳了一阵，用拇指摸了摸妻子的手背“我没有想到原来，他是被放在我身边的棋子，是我大意了。这次不知他身后之人是谁，不过我一定会保你们性命的，只要我不吐口，他们就无法株连九族，只能流放。”说到这里靖南侯声音呜咽，挣扎的双手都伸过来，捧着妻子的手“可怜你金枝玉叶，却被我连累。。。。。。”话没说完，人已经泣不成声，“你还年轻，等此间事了，就再找个好人嫁了，好好过日子，不要惦念我了。。。。。。”

柔娘死死抓着靖南侯的手，满脸都是泪水，不断的摇头，“别胡说，你要挺住，你是被冤枉的，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呜呜呜呜”

岳淑华闭着眼，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天牢通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个人举着灯笼走近前来，把灯笼挂了起来，岳淑华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的眯眼看着来人，很年轻的男人，身材高挑，俊秀文雅，即使左额上有一处明显的鞭痕，依然无损容颜，反而更添一份沧桑的男人味。

来人先看了看最里面的牢房，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睡的正香，然后俯身施礼：“郭权拜见侯爷，拜见夫人。”

岳淑华死死盯着郭权，郭权，原来他就是郭权！

“现在没有侯爷了，只有罪人，郭大人你来干什么，不怕罪人污了郭大人的眼？”“侯爷，我就是来看望您一下，不知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略尽绵薄之力。”郭权低着头，看着躺在地上，连坐都坐不起来的靖南侯。

“哈哈哈哈哈哈，绵薄之力，你可不是能尽绵薄之力的人，你该尽的力都已经尽过了，行了，你已经看过了，快走吧，我实在不想看见你。”靖南侯厌恶的别过眼，看也不看郭权一眼，其实他想扭过头去，但是脖子上的伤让他无法动弹，他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闭着眼，微微的喘着气。

“侯爷，我也是逼不得已，他们。。。。。。他们用我娘。。。让我这么做，我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失去娘，我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郭权看着靖南侯低语，眼里满是愧疚，然后跪下冲着靖南侯磕了一个响头，慢慢起身，拿上灯笼，悄声离去。

次日中午，一队卫兵拖起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靖南侯就往外走，“你们干什么，要带我家侯爷去哪里？”柔娘慌了神，终于忍不住，呼喊的声嘶力竭，岳淑华带着弟弟一起将手伸出铁栏不断的呼唤“爹。。。爹。。。”

纵然两只手隔着铁栏伸的再长，也无法抓住已经被拖走的靖南侯。“我家侯爷，保家卫国，忠心耿耿，你们就这样待他吗？”柔娘抱着铁栏嚎啕大哭，凄厉的声音在整个天牢里久久回荡。

武门中央的高台上卫兵想让靖南侯跪在地上，但是靖南侯腿被打断，脚上趾骨粉碎，胸口上多处烙印，后背上全是鞭子抽过的痕迹，血肉模糊，整个人因为受刑太重，已经无法支撑身体，只能被扔在那里侧趴在地上。台子下面围满了百姓。指指点点。

“这是谁啊，打成这样，都看不出面目了”。

“八成罪大恶极，估计是个杀人犯吧？前段时间不是有好几家的女孩儿被虐杀了吗？”

”不知道，等会念罪状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管了，反正肯定不是好人，拿瓜皮扔他“。

“好，我们扔“。

靖南侯趴在地上，一个鸡蛋扔了上来，重重的砸在他的头上一坨稀黄的带着蛋壳的蛋液顺着额头往下流，烂菜叶、烂瓜皮接踵而来，砸在他的脸上、身上。甚至还有人往台子上面扔石头，准头还差，险些砸到监斩官的头，卫兵才开始喝止周围的百姓。

这是第几次被砸呢？靖南侯艰难的把脸上的烂菜叶蹭下来，将头埋在胳膊下面想，记得以前每次班师回朝的时候，街道两边都围满了百姓，他穿着铠甲，骑着他的爱骑清风，带着亲卫回去的路上，不断有香帕啊，花朵啊，荷包什么的往身上砸，大家呼喊他为：护国英雄，国之重器。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火热而崇拜。而现在也是被砸。。。。。。真是。。。他已经被所有人都踩到脚底下了吧。

“肃静、肃静，现在开始宣读犯人罪状“一名衙役拿着罪状走到高台中间，高声宣读”罪人岳胜，男、35岁，原靖南侯。。“

“什么？我没听错吧，他是护国英雄靖南侯岳胜！“”他怎么会犯罪，还被打成这样？“高台下的老百姓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肃静、肃静“监斩官的惊堂木拍的啪啪作响，高台下稍微安静了一些，”罪人岳胜，与赵国勾结，卖国求荣，罪大恶极。。。。。“

“你放屁，靖南侯乃常胜将军，曾灭赵国十几万大军，放眼我们周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没错，最恨靖南侯的应该就是赵国，他怎么可能和赵国勾结“。

“你们诬陷靖南侯，你们才是与赵国勾结卖国求荣的狗贼，“下面的百姓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天地良心啊，靖南侯护我周国百姓，你们却把他打成这样，都怪我，刚才都没有看清楚，还拿鸡蛋砸他，你们才是罪大恶极啊“

没有人再愿意听衙役宣读罪状，有人已经开始拿烂菜叶和臭鸡蛋砸台上的卫兵。

“大家听好了，如果没有靖南侯，将来赵国、魏国再来进犯，谁保护我们呢？靖南侯不能杀！“

“对，不能杀靖南侯！“ ”不能杀！“”不能杀！“

“混账，你们想造反吗？“高台上的监斩官，站起来指着台下群情激愤的老百姓呼喝道。

台下安静了一瞬，忽然好像爆发了一般，向台上冲去“保护靖南侯！“”靖南侯不能杀！“百姓一边喊着一边要向上冲，卫兵拿着长枪和大棒拦着不让冲，双方很快就撕缠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靖南侯看着台下乱成一团，看着被卫兵用大棒砸在身上依然往前冲的百姓，这才是他们应该拼死保护的百姓，他的眼湿润了，他想抬手向大家挥挥手，可惜已经无力抬手了，他想告诉百姓，有你们在，吾而今虽死无憾矣！

监斩官急的满头大汗，眼看上百的卫兵都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百姓，这可怎么办。他也真是倒霉，别人监斩什么事都没有，怎么遇上他就这样了呢？这事稍有不慎，可是要问罪掉脑袋的啊。

旁边师爷眼珠一转，来到监斩官身边：“老爷，眼看这样了，不如即时开斩，这些刁民们一看人都死了，就算闹了也没意思了，就不闹了，老爷也好交差。“

好主意，监斩官麻利的拿出令箭，高喊：“时辰到，行刑！“直接把令箭扔到地上。刽子手这会心里也发怵，害怕出事，赶忙走到高台中央，拿掉靖南侯背上的身份牌，手起刀落！

靖南侯看着落下的屠刀，想着，以后我的柔娘和孩儿们怎么办。闭上了眼睛。鲜血漫天飞舞。。。。。。

“不要啊！！！“百姓们发出惊天一吼，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大家的眼睛被满地的鲜血侵染，除了刺目的红色再也看不到别的。

‘’靖南侯走了，我们的护国英雄走了。。。。 “

“苍天啊，我们的靖南侯走了，以后谁来保护我们？”所有的百姓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满台的鲜血，喃喃自语。大家的脸上不自觉的已经挂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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