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第67章 杀神刺出

日出，忘归冰原。

腊月二十的太阳姗姗来迟。

对奕星一行来说，这个黎明，来得太晚了些——

皑皑冰原，殷殷血河，成百上千的雪狼尸体，在阳光之下，宛如一场盛大的献祭。

而混杂在雪狼堆中，那些辨认不清的残骨血肉，在昨夜之前，明明还是活生生的人。

奕星联盟二十人，除去阴差阳错脱险的段想、佘小沅，战力最强的奕星、玲珑、缪音、明远，其余十四人，无一例外，皆沦为狼口下的羔羊，少年们仅剩的一点残骸，再拼凑不起，唯有汇入这枯寒无边的冰原，连同那不甘的灵魂，最终消逝于寒风。

死者已矣，幸存的四位也不好受——

此时此刻，围绕四位幸存者的，是四十多只坚持到最后、也最为顽强狡猾的雪狼。

一夜激战，筛选出的不仅是人的强者，亦是狼的强者。

那些雪狼个个拥有雪一般的白亮皮毛，远远看去，它们的眼睛如同散落在雪裘上的晶莹琥珀，可稍近一步，那琥珀透出的凶恶，便能即刻要了你的命。它们的长舌在饱饮人血以后更加鲜红，它们的尖牙在咬噬人骨以后更加锋利。

太阳带来了光明，也揭开了恐惧的最后一层面纱。

而它们，却不知恐惧为何物，正在等待最后一战。

“星哥，我快撑不住了……”

幸存四人背心相向，伤势最重的玲珑率先喷出一口鲜血，以长刀撑地，方可勉强站立。

奕星眉间一皱，一手自背后探出，抚上玲珑后背，一股莹蓝真气便自奕星掌间渡给玲珑，那是修炼青芒诀而得的绵长内力，既许了奕星一夜拼杀，又救了玲珑一命。

“玲珑，你的长刀过于冲猛，你须得收着些，才能持久！”奕星冷道。

经奕星施救，玲珑脸色有所回转，她稍作调息，便急急应道：

“谢星哥援手，我定当注意，不再给星哥添麻烦。”

话音落，群狼似察觉到了什么，有意试探似的，悄悄朝玲珑那一面靠近了几步。

“找死！”奕星狠道，“缪音，你速速踏上我与明远肩头，以金针神指攻退狼群！”

一令下，缪音迅速携素琴腾起，立于奕星与明远二人肩头，一手抱琴，一手弄弦。

正是，葱葱玉指芙蓉面，素琴妙音占风流，指力坚韧如金针，群狼未近先断魂。

缪音施展少林之金针神指，辅以一曲杀伐铿锵的《广陵散》，正是群攻技与音波功相得益彰。随着琴音愈发激昂，缪音指尖迸发出数不尽的金光，如同细密无痕的金针，悉数刺入雪狼的眼中、口中、鼻中，那雪狼经此一击，眼口鼻流出鲜血来，严重些的，不敢再向前，轻一些的，不解为何物所伤，无知亦无惧，竟试探着扑进攻击。

见此，明远率先出鞭，一套游龙鞭法，宛若游龙，也猛若游龙，游走于群狼之间，如有龙之利爪尖牙，有的被甩瞎了眼睛，有的被抽得皮开肉绽，还有的被缠起远远抛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狼群接连受击、乱了阵脚之时，奕星与玲珑并肩杀出，奕星剑，玲珑刀，使出一招长虹之龙凤合璧式，直直斩入狼群最密集之处。

正是，剑斩苍云如游龙，血海涅槃破苍穹！

刀光剑影之间，如风卷恶云，长虹裂空，那是长虹剑法和长虹刀法的完美配合，书曰，长虹剑起百鬼哭，长虹刀落仙人颤，而现下，反倒是，起落间，群狼无首——

顷刻间，十数只雪狼即被削去头部，鲜血喷薄而出，如同十数道赤色的长虹。

“啧啧，好身手，好身手！”

一个不被欢迎的声音响起，挑破了冰原的寂静和紧张的战局。

奕星等人回头一看，这位不速之客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他手中的杀神刺在太阳光下发出惑乱而张扬的邪气，那是以七煞魔矿锻造的绝世杀器——

来人正是元寅。

虎星门下最强者，小选时仅次于奕星，得了杀神刺，仍对青芒诀念念不忘。

奕星看着元寅一行人，眼底掀起狂风，但此时此刻，那愤怒的狂风却难以化为剑锋了，经过一夜激战，加上方才施展的杀招龙凤合璧式，奕星的体力早有所不支，而更为糟糕的，他最亲密的搭档——玲珑已彻底支撑不了，她跪倒在地，惨白的唇间接连吐出鲜血。

见此情景，虎星门下一少年上前嘲讽道：“堂堂小选之王，今日竟流落到这般田地？奕师兄，眼下还有**只雪狼，要不，你求一求我们元师兄？兴许看在青芒诀的份上，元师兄能帮你料理了这些畜牲，给你们呐……留个全尸……”

话音未落，只见一片剑光变幻无方，晃得众人无法直视，忽地，又听得一阵凌厉剑风，那剑光骤然壮大而消散，一霎，少年所立之处，再不见人影——

唯有肉块□□，堆落在少年尚未倒下的脚边，少年的笑仍在嘴角，头却不在脖子上了。

元寅以外的人皆吓得连连后撤。

小选之时，他们不是没见过奕星的杀招“霁雨断虹”，但这一回，却是比那时强十倍、百倍不止，他们不曾意识到，唯有弱者，才困于锱铢分毫的进益，而强者的进步往往是一日千里。奕星先得青芒诀，后拥锁子缠步，同一套长虹剑法早已今非昔比。

奕星已然感受到他们心中的恐惧，冷哼一声，轻蔑道：“我奕星纵是再战一天一夜，也轮不着你等货色与我斗武，全尸？你可不配！”

说罢，他挥手起剑，那些肉块便被悉数挑飞散落，剩下的**只雪狼即被吸引而散去，如若细细辨数，真是一块不多，一块不少。

躲在暗处的辛草见此，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打起了鼓：

“段师兄，奕星的武功竟如此了得……元寅的杀神刺，真有把握灭了他吗？”

段想也不托大：“并非有十足把握，但以元寅的实力，对上久战未歇的奕星，大挫奕星元气已是足够，想来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恢复，他是无暇顾及那些火雷痕迹了，冰原夜夜风雪不断，过不了几日，火雷痕迹就会被积雪覆盖，谁也追不到你们头上了……”

辛草闻言，不再言语。

她不否认段想此计确能救自己一时，但她不愿冒险，一时的安稳抵不过永远的安稳，她想要奕星再无寻仇之力，而更关键的，她不愿面对缪音仍然幸存的事实。

她费尽心思引来的狼、埋下的雷，要了毫不相关的十四人的命，却让最该死的人逃了。

她……太不甘心。

段想的计策已是四两拨千斤的巧计，可在这种不甘心面前，还是显得太过仁慈。她辛草要的，是缪音的命，顺带也要奕星的命，报了仇，也断了被寻仇的可能。

忽地，辛草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杀意。

一枚信号弹从她的袖中发出，急速升空，绽放出独特的绿色烟火。

她凝望着耀眼的绿色烟火，心如浩海翻涌——

那人……会来吗？

另一头，一山洞附近。

当第一朵烟火绽放之时，阳春二人正蹲在洞外，探查昨夜狼群留下的足印，当她们看到那烟火竟是冰蓝色，二人几乎是同时地，攥紧武器跳了起来。

“阳春，冰蓝色烟火是龙星门下的召援信号，难道，是龙星门下遇险了？”

阳春又仔细看了看狼群的足迹，缓缓道：“昨夜的狼群都是朝东边去的，大概就是烟火发射的方向，我猜，现在这伙人，跟昨夜的长鸣炮声、爆炸声是同一伙人。”

“你是说……奕星联盟？！”谈及奕星，岸芷明显带了一股恨意。

“昨夜的狼太多了，如果不是猎物目标足够大，是不会引来这么多狼的，现在冰原之上，唯有奕星联盟人数最多，也最为集中……”

“如此……咱们要不要前去，趁他虚弱，报了此前夺剑之仇？”

阳春凝望着烟火消失的远空，若有所思：“奕星真会这么蠢么，还是说他慌不择路了？”

岸芷困惑：“什么意思？咱们到底去不去呀？”

“如果你是奕星，虚弱之时，会发召援信号通知别人吗？”阳春反问。

“我当然……”岸芷就要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对啊，龙星门下的精锐几乎集中在他手下，一损俱损，没有援兵，发召援信号还有什么用？还平白暴露位置，引来仇家或是觊觎青芒诀的人……他奕星，不会比我还蠢吧……”

“也许……”阳春微微眯起了眼，“召援信号压根不是奕星发的……”

“那会是谁？”

“或许有人故意，想引来其他人，围剿奕星？”阳春不确定道。

“那不是更好？我们前去，同大家一起诛了奕星，皆大欢喜呀！”

阳春眼前浮现那日的惨烈，岸芷背中七枚梅花镖，深深浅浅，险些丧命，皆拜奕星所赐，想到此，她几乎怒不可遏，手中的碧痕剑越攥越紧，可理智告诉她，当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岸芷，冰原之上，未知的危险太多，活到春天，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今日杀了一个奕星，难保不会出另一个奕星，在你我强大之前，不暴露，不出头，才是求生之道。”

说罢，阳春转身，准备回到洞中。

也是那一刹，第二朵烟花在同样的位置绽放开来。

“阳春你看，这次是绿色烟火！”

阳春回头，果真是绿色烟火，原本静下的心再一次被提起。

这是兔星门下的信号弹，当日辛草赠鱼，她手中还余两枚，自留一枚，另一枚给了阳春，说好哪一边遇险，发射信号弹，另一边尽力援救。

现下，绿色烟火升起，她们……是同奕星联盟一起遇险了吗？

“喂——阳春，不是不去吗，你怎么……”

一条璀璨星河，霎时从岸芷身旁划过，岸芷一怔，高声呼唤。

“守好营地，等我回来……”

身法太快，一瞬，雪地上已不见少女身影，唯有随风而来的话音轻轻回响。

岸芷摇摇头：“说不去是你，说去也是你……唉，我还是熬点鱼汤，等你回来吧……”

另一头，奕星与元寅对峙之处。

见同门惨死于奕星的霁雨断虹，元寅手下众人再不敢叫嚣出头。

唯有元寅一人，因实力相差无多，心中有底气，又看出奕星方才施展的霁雨断虹，虽能震慑众人，实则极耗心力，加上一夜激战，他已能确定，奕星的体力已折损过半。

再扫视奕星手下诸将，或逃或亡，仅余三人，一个玲珑倒地不起，缪音和明远不成气候，元寅觉得青芒诀已是探囊可取，平日被奕星压一头的愤懑不甘，登时显现出来：

“奕星，平日你跋扈惯了，我虎星门下处处让你，今次，我元寅就一雪前耻！”

话音落，一道黑影向奕星刺去——

来者时隐时现，时近时远，似有剑锋，又无剑锋，似有进意，又无进意，一时令奕星困惑不已，他心下大惊，元寅这般招式，竟与小选之时截然不同！

来不及细想，奕星数次起剑格挡，碍于体力不济，且这黑影来去不明，几次都挡了个空，不多时，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小选之王身上也出现了多处伤痕。

元寅哪里愿意就此作罢，一阵诱扰攻法后，他蓄力一放，一招“顺水推舟”，杀神刺便直捣奕星左心而去，这一下，奕星终于觑见杀神刺剑锋所在，亦不退缩，一剑“长虹贯日”，携摧枯拉朽、拔木扬沙之势，直迎那杀神刺剑锋而上。

说时迟，那时快，两处剑锋交汇处，杀神刺骤然曜出夺目光芒——

二人猛力对攻，片刻之间，只听“咣咣咣”数声，奕星手中长剑竟节节粉碎，毫无匹敌之能，元寅攻势仍不肯收，奕星眼看长剑已碎至剑柄，连忙一招“飞燕仰颔”险险避过，同时一招“龙飞凤起”，双腿重重踢中元寅腹部，二人方才弹开数步。

奕星见手中断剑无用，这才正视起这七煞魔矿锻造的杀神刺来——

此武器似棍非棍，似枪非枪，似剑非剑，竟是他奕星平生未见的形态，如果非得形容，便像是一根短棍，中间粗，两头细，两个端头均被打磨成锥刺，周身乌黑粗粝，唯有那两处锥刺，曜出惑乱又张扬的杀气来。

“七煞魔矿果然厉害！”奕星一把扔掉残剑，“不过，你也仅有这一样罢！”

话语间，奕星骤然腾空，一把接过玲珑扔过来的长刀，借势便使出一招“赤练挽日”，空中刀虹翻飞，直攻元寅肘部腕部。

众人只知奕星剑法无双，没想到用起长刀来也毫不逊色，相反地，于玲珑手中过于冲猛、难以转圜的长刀，到了奕星手里，却像掩了所有缺陷一般，既刚直又灵活，如一把更长的剑，将元寅阻挡在身外，以避杀神刺的锋芒。

元寅知他用意，并不打算被牵着鼻子走，迅速施展“虎形无声”的身法绝学，一边保全自己弱点所在，一边灵活调转杀神刺的方向，可谓顾中有打，攻防融一，。

众人在旁观视，若是抛开立场，只觉这场斗武当真令人叹服。奕星师从龙星，大开大合，行云流水；元寅师从虎星，以诱为进，进则狠准。他二人代表着众人心中的最高水准，犹如神仙打架，有心帮，帮不上，有心护，不敢护。

就这样，茫茫冰原，落雪重新扬起，鲜血开出梅花，双方得失七八，谁都不肯住手。

忽地，玲珑一声惊喝，打断了这场龙虎缠斗——

“别打了，十三组……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