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和叶一瑶走后不久,常武便拣了一根小树枝将山洞里躺得七歪八扭的同伴们一一戳了起来。这些人里数他资格最老、脾气也最硬,因此这些被他搅扰了清梦的也不敢多话,只低着头把满腔的不满咽了回去,唯独王全还松着骨头翻过身去,嗤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未曾指名道姓,可他们都晓得他说的是常武,洞中数道视线便一齐聚在常武身上,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常武不动怒也不言语,只旋一旋手腕,手中那柄大刀便被他旋出些丁零来,有眼色的晓得这是警告,半推半嚷地就将想看热闹的推出洞去,只余下一个不怕开水烫的王全和一个神情阴狠的常武。
可洞里的人散尽了常武也未吭声,唯有那丁零声搅得人心生厌烦觉也睡不好,王全终于有些憋不住,跳起来便是一顿乱骂:“你在这儿闹什么……”
最后一个“闹”字还未出口,他就看见常武朝着他平平挥出一刀,大有要他人头落地的气势。王全躲得颇狼狈,他想把被他丢在地上的大刀捡起来和常武好好斗出个胜负,却在屈身的刹那停住了动作。
常武的刀离他的脖子只差一毫,平日里王全总说他不过是烂命一条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这会儿真见着了刀光,心里倒发起憷来,可他又拉不下脸来服软,只好僵直了背去躲他的刀,唯恐自己一个摇晃就见了血。常武本就只打算吓一吓他,现在见目的达到,便将这一把大刀收了回去,道:“该走了。”
他们这么一耽搁,便误了孟柏给他们定的时辰。
孟柏放出的那一筒花炮在空中炸响时,他们离西岩村村口尚有一段距离,只隐隐能望见些袅袅的炊烟,陈三正跟在常武身后仰头在看晴空上炸出的那团烟火,他道:“孟公子这是栽了?”
常武道:“按计划来就是了。”
他们这剩余的十二个人里没有一个是真正在乎孟柏的,孟柏于他们不过是一个脑子活络些的、可以带他们逃狱的工具罢了,他们因着这一点恩惠才肯跟着他去把京城内外闹一通,何况孟柏先前也说过,倘若他放出了这一筒花炮,也就意味着已到了他们该四下散开的时候了。
在散开之前,他们得先在西岩村里玩儿一把大的。
他们都是些在牢里被关了许久的亡命徒,出了监牢之后又被孟柏压着不能惹出祸端,直到现在才真正算是被解放开来,因此一个个都像出了笼的困兽似的,巴不得冲到最前面去闹个地动天翻。王全也往前奔了两步,又想起方才的那一出龃龉,便生生住了脚,想去看一看常武的脸色。
常武也知如今自己拦不住这一帮疯狗,何况也没有再阻拦他们的必要,于是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们自便。
他们身处的这个路口离西岩村说近也不近,说远却也不远,铆足了劲儿狂奔一阵便能瞧见那一段没什么用处的围栏。围栏里头有位农妇抱着个一岁大小的婴孩儿正要出门,一抬眼就看见村外有一群抄着利器的大汉来势汹汹,吓得她脚下一软,险些摔了个跟头。
王全远远见着了人,更是疯得厉害,撒了腿就要追过去拿刀砍人,陈三见到妇孺到底不忍,他想叫住王全要他积些阴德,却被常武拦了下来。
陈三有些错愕,可常武问他:“你能拦得住他们吗?”
他们在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积郁了何等漫长的愤恨与压抑,不撒个干净是不会罢休的,这也正是孟柏看中他们的地方,他要想把京城搅个一团糟,他们便是他最好的盟友。
陈三没法管,也管不了。
所以他只能沉默着收回了手,眼睁睁看着王全举起了刀。那妇人也许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干脆低下头去闭了眼,只将婴孩摁在怀里死死护住,她知道这一切或许徒劳无功,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哪怕只是用血肉之躯阻一阻刀势、叫这孩子能多活片刻也好。
她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如期到来。
她只听见“铮”的一声利响划破了长空,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落在松软的土地上,震出了一点混沌的嗡鸣。眼前的光芒被遮了大半,没有人说话,方才那气势汹涌的奔跑声也突然静止下来,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将它们按住了,那些声音无法从指缝里流泻出来,身边的一切静得吓人,她几乎能听见炊烟升起的声音,又疑心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这些寂静是阴曹地府的馈赠,只要睁开眼她便能看见传说中的地府的惨状。
但她仍能感受到属于她怀里那个孩子的体温,那温暖如此真实,是阴曹地府里头不可能存在的温暖,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手执一把极花哨也极华丽的佩剑,垂在身侧的左手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已泛了白,她的发带也许是被跑散了,只松松地挂在发尾上,长发蓬松而散乱,她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口气也十分生硬:“去村里把人都叫起来聚到一起去,年轻力壮的找些铁锨斧头守着门,离村口远些,别漏了人。”
那农妇有些慌乱而无措,却又听那姑娘放软了语气:“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过去。”
她的字里行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叫人能感同身受的自负,农妇不自觉点了头,又慌慌张张地爬起来,高声呼喊着什么往村里跑去,村里便渐渐喧闹起来,颇有些人声鼎沸的势头。常武心知这一回是碰了硬茬,可到这个时候才撤退也没什么意义,因此叹息道:“你这又是何必。”
来人除了叶一瑶还能有谁。
她握着从越白茗那儿顺来的长剑,脸上带着一点极速奔跑后染上的薄红。她就站在村口那一栏脆弱而矮小的木围栏后头,生生站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王全离她最近,方才他的刀被叶一瑶一剑震飞了,现今虎口处仍隐隐作痛着,但他好面子又不服气,觉得自己败给一个“手下败将”实在丢脸,因而不自觉上前一步,想要仗着自己的拳头硬实揍她个人仰马翻,叶一瑶的眼神却叫他又震得退了两步。
那眼神跟看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王全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在这一个艳阳天里身上忽然发了冷,只想快些捡了刀转过身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可叶一瑶并未放过他,而是将剑尖指向了他的方向。
她道:“你是第一个动手的?”
她这一句问也只是走个过场。
王全扭身要跑的时候叶一瑶已点了地,只一跃便贴到了王全眼前。她这一次没用剑,而是直接伸出一拳来砸在王全脸上,将他砸了个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王全下意识要骂娘,却被叶一瑶拽住了胳膊狠狠向后甩去,直甩到一个正持着刀朝叶一瑶冲过来的小兄弟身上,那小兄弟差点没收住刀,得亏他手快将刀往旁边一甩再接住了王全,否则他们两个都得就此屈辱地把一条命交待在这儿。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王全撞得连退两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叶一瑶今天是真的气极了,她说不清是气自己窝囊还是气孟柏是个混账,只觉得有一把邪火从脚心直烧到脑子里,烧得她想放开了把眼前这些个跟着孟柏胡闹的混账们揍个神清气爽。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有两人趁着她教训王全时压低了身子绕到她身侧去,又在她丢开王全的那个瞬间一同冲过来,就要拿刀砍下她的两条胳膊,叶一瑶看也不看,只向后倾了身。他们见一刀落空,便又一齐调转了刀势就要斩向她的胸脯,她本想举剑格开,却听见身后亦有人夹击,于是她心念一转,干脆旋了身从旁避开,叫他们四人刀剑相撞,撞了个铮铮作响。
她避得懒散,不慎被削去了一点发尾,那发带本就摇摇欲坠,这会儿失了支撑便飘飘摇摇地要落下地去,叶一瑶伸手接住了,又慢条斯理地将一头青丝挽紧,才微微侧了头,道:“你们打不赢的。”
一对十二的局面,她却好似稳操胜券。王全气得发抖,偏不敢再去她面前挑衅,他们终于愿意把她当作一头生了尖牙利齿的拦路虎,可事到如今想绕开也已来不及了。有人打了退堂鼓,自以为蹑手蹑脚地往后磨蹭,可他才挪过半丈远,叶一瑶便随手从剑饰上拽了颗珠子下来,弹到了他的脚边。
这一弹气势十足,只听见那一枚珠子“噗”地一声便没进了他眼前的地面里,他有些腿软,前边那位却冲着他们露了牙,一字一顿道:“谁都别想逃。”
常武终于有了动作。
他提着刀慢吞吞朝叶一瑶的方向走,那些本挡着他视线的便自觉地往旁边让开路去,王全又想说话,却被常武那仿佛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戳了个无言以对,只好一声不吭地缩到旁人身后去。
叶一瑶冷眼看着常武,他一行一动之间远远算不上是快,可就在他离她只三丈远时,常武突然便加了速。
冲到她面前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叶一瑶早有准备,只将剑竖在胸前阻住了常武那一刀,熟料越白茗那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连一把刀剑都只买得着草包,这柄金玉其外花里胡哨的长剑在这三五次相撞之间竟裂出一条长纹来,叶一瑶心道不妙,随即往后跃去,才堪堪躲开了常武接二连三的攻击。
越白茗的这把剑断了个干脆利落。叶一瑶没空去替他惋惜什么,只将手里半截断剑丢远了,又顺手将王全被她震飞的大刀给拾了起来,回手便朝着常武挥出了气势凛冽的一招。
她很少用刀,却不代表她一窍不通。
她和常武过了数招,常武终于露出了一点破绽,她正想乘胜追击,旁边却蹿出一个陈三来。
叶一瑶只能放弃这个得胜的机会,可就在她要反手回防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声破空的呼啸。
是远处射来的长箭。
那一箭正正扎透了陈三执刀的右手臂,扎得他手上一软。陈三不敢放下手中的武器,只咬牙将箭拔了。他以为叶一瑶会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叶一瑶没有,她只是停了手,然后慢悠悠退到围栏旁边,用后背抵住了围栏。
若不是她手里还握着那把长刀,陈三几乎要以为她这是投降了。
她脸上是清浅而自在的笑,方才的那些火气像是被不知何处落下的冰雪给浇熄了,常武听见她说:“我赌赢了。”
她赌叶子昭能找到人来救急,也赌谢云松裴英能派出兵马来抓人,如今她看见了那一众提了棍棒的武僧和那一群身披甲胄的御林军,眼神却遥遥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一箭是萧澜射的,他身边跟着那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没有人看到,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叶一瑶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她道,明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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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