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文在家里等,等到深夜柳江源还没有回家。她给小刘打电话,小刘说下午下班后市长就让他先回家了。她很抱歉地挂了电话,又给秘书打,秘书说市长今天晚上去参加文旅局的元旦晚会了,其他没什么安排。李静文想到了张东阳,他们是一个地方的,她正要去找张东阳的手机号,柳江源回来了。
“你去哪了?”
柳江源没说话,径直往二楼去。
“柳江源,你今天晚上到底去哪了?”李静文冲上来,将他拦在楼梯口。
“你不是已经给司机和秘书都打过电话了,还明知故问。”
“你撒谎,柳江源,你就眼睁睁地撒谎。”李静文崩溃了,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个样子,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她无法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她永远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难道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了?”
“离婚,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柳江源站在楼梯上,回头问。
“你休想,柳江源,你休想我跟你离婚。除非你舍得不做江城市的市长,否则你别想离婚。”李静文揣摩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没有其他女人,也没有什么把柄,他到底为什么想离婚,难道就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件事?!
“你会同意的,除非你想让爸晚节不保。”柳江源说完上楼回房间了。
晚节不保?晚节不保?李静文知道柳江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可她又能如何,她一个女人,又能如何。李静文不得不去找年迈的父亲。
李国强早料到了这一天,只是他不明白这一天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现在全国都在扫黑除恶,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若是翻起来,坐十年牢也不为过。女儿从进门后就不停地哭,哭得他心烦。
“你哭哭哭,事到临头了哭有什么用。早跟你说让你收收这大小姐脾气,好好对江源,你偏不听。”
“老头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女儿。要是追究起来,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当初你非要让文文嫁给那个乡巴佬。我都说了,乡下来的,思想不单纯……”老伴在旁边不依不饶。
“你给我闭嘴。”李国强已经快七十了,有高血压,不能生气,“当初要不是你没管好她,让她出去和人私奔还有了孩子,会落到今天这样?”
“你你你,你怎么能怪我!哦,这女儿是我一个人的?你倒好,就知道忙工作,哪里知道我一个人……”
听了一辈子,李静文不想再听他们吵架。“爸,我不想离婚,我不想都四十了还离婚让人笑话。”
李国强当然不想让女儿离婚,可柳江源都说了那样的话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江源在外面有人了?”
“我也想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可我派人跟踪了一个月,什么都没发现。”李静文摇头,“他也不说为什么离婚,只说性格不合,不适合在一起。”
李国强叹气。性格不合早干嘛去了,都过了十几年了,现在来说性格不合。李国强觉得,事情远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柳江源肯定还有其他的秘密。
实习期未过,蒋山在工作上犯了重大错误,被解约辞退。俞樾整日忙着年底的总结,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布置春节展览,刘婷婷在旁边打下手,说好像水利局有个新来的被辞退了,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件。俞樾没放在心上,下午去九色鹿找潘明悟又听他说起。
“观泽还是有先见之明的,若不是我让他谨言慎行,恐怕早就领盒饭了。”
俞樾没明白,“这事和周观泽有什么关系?”
潘明悟小声说,“听说是因为说话没个把门的,得罪了上面的领导。”
俞樾想想,以周观泽的性格,确实很有可能。她又去问陈磊,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陈磊说蒋山家里有钱,根本不在乎工作,平日里说话也都是没有分寸的。上次局里开会,他去晚了,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顶撞了局长几句。估计和这个有关。
俞樾恍然大悟。
下班的时候,她没有坐公交,一个人从市政府门前走过。她站在干拌面小店门口,看市政府大楼三层最东边的市长办公室。那里灯还亮着,她知道柳江源没走。以前,还没和柳江源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喜欢坐在这里,一边吃饭一边数对面的灯光。市政府大楼一共有五层,一层有十个房间,那个时候她就想,这么多灯光里总有一盏是属于柳江源的。她就等啊等,等到最后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没发现哪盏是柳江源的。后来还是听何鑫说的,何鑫说柳市长发了朋友圈,她高兴极了,在办公室里大声念,
【三楼最东边,灯火长明。】
她才知道,属于柳江源的那盏灯,在三楼最东边。
一碗面一筷子都没动,俞樾起身往回走。街边店铺里霓虹灯闪烁,留给她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俞樾想起柳江源同自己说的最多的那句话,“樾樾,放心,有我在。”
她又想起钟斯年说,“阿俞,你知道的,柳市长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和他的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钟斯年是好心,俞樾心里清楚。可惜那个时候她陷入爱情无法自拔,总以为他是不怀好意。如今出了蒋山的事情,她不得不反复琢磨这句话。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利,对柳江源来说,的确是不容易。这么多年,他加了无数个班,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障碍。
俞樾暗自下了个决定。
柳江源下班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省里明天要开年度总结大会,他马上要去赶火车。去火车站会经过人才公寓,他顺路去了俞樾家里。家里没人,他在门口等了会,怕人发现,就下楼走了两步。刚走到小区前面路口的红绿灯处,看见俞樾在对面等绿灯。
俞樾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还差最后一个红绿灯,她就能到家了。她站在路边等红灯过去,抬头看见柳江源站在对面。
路灯暗黄,人影婆娑。
寒冬腊月,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形颀长。
绿灯亮了,她跑过去,他跑过来,他们终于在路中央相聚,红灯又亮了。俞樾笑他,干嘛跑过来,现在还要等绿灯。柳江源没说话,将他的小丫头抱在怀里,好像一个不小心,人就不见了一样。他抱得紧,不舍得松手,“只是想早点抱到你。”
俞樾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流。她是个很感性的女孩子,动不动就要流眼泪。柳江源看见了,笑她哭鼻子,又替她擦干净。俞樾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去省里开会,要去三天,走之前想看看你。”绿灯亮了,柳江源拥着俞樾往家里去。
俞樾咯咯咯笑起来,“才三天,你就忍不住了。你现在怎么了,是不是一天见不到我都想的慌。”
“是啊,小妖精,都是你害得。”柳江源难得大笑。
“我一直以为你只会皮笑肉不笑那种假笑,原来你还会这样笑啊。”俞樾没想到柳江源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一起之后,俞樾经常看到那个屏幕上报纸上看不到的柳江源。他会下厨做饭,会洗衣服,还会拖地打扫卫生,在床上的时候像个小孩子要这要那。她从来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四十岁了,哦,不,过了年就是41岁了。
“什么皮笑肉不笑,什么假笑,你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几天不收拾皮痒痒了。”柳江源抱着她用力亲,将人逼到墙角还不肯松手。他还要去赶火车,所以计算着时间,“樾樾,这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一些钱,你拿着用,等我离婚了咱们再买套房子。”
俞樾一听,紧张极了,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的钱。房子我也不要,我不想你因为我走了歪路,犯错误。”
柳江源笑她胡思乱想,“这是我的工资,政府发的,是我辛勤工作的回报。我说的房子也是通过正经渠道买的,你想歪了。”
俞樾不信,她早算过了,就凭那点工资,没个十年八年,想在江城买房子,是绝不可能。“不要,不要,你还要养家糊口,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房子。”
柳江源问,“那你要什么?要我这个人?”
俞樾点头,“我知道,现在你很为难。不过,我愿意等,等你离婚,等你娶我,等你和我一起长相厮守。”俞樾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贪心了。从前她只想悄悄地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后来又想要安安静静地喜欢着柳江源,现在却想要同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了。甚至她还想为他生了孩子,让他能享受天伦之乐。她又摇头,“不不不,你不离婚也可以的,我就要你这个人这颗心就够了。”
柳江源有一些触动,或者说不敢相信。不过他知道这就是俞樾,独立自主的俞樾,这也是俞樾让他欣赏的地方之一。
“你不是还要去省里,快走吧,我等你回来。”俞樾永远都是那个主动付出的人,她其实也想让柳江源留下来,她也渴望柳江源的陪伴,可她不能耽误他,不能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柳江源走了,留下了那张银行卡,走的时候他说,“有时间去考个驾照,等退休了,我们可以一起自驾出去看风景。”
俞樾捏着那张银行卡,发现是工资卡。她想柳江源为什么要留下这张卡,是真的,真的要同自己长相厮守了啊。俞樾想起欠钟斯年的三十万,看了眼银行卡,随手将卡放在床头储藏柜里。
柳江源一路上都在想,想他这一生没有做过亏心事,也没有对不起哪个人。想起他从前不知道是为谁活,为谁辛苦奔忙。以后,他有了目标。他要让俞樾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让她有钱花有房子住有车开,能买得起包包吃得上大餐,想去哪就去哪,不再为钱发愁,不再风餐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