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波绿 第2章 2

从古巷折返至公寓，已近十点。

洗漱完的林雨晨抽了张面膜敷上，这才翻看了正在充电的手机。

几小时功夫，微信上几百条信息轰炸。

校友群里极其热烈，一个话题吵了几百楼——师兄最后那一笑到底是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那笑明明是冷嘲，在堵主持人的嘴。”

“有啊！只是为了保护女生才没有直接回答吧！”

“我打包票，绝，没，有，我在师兄公司上班。绝对的异性绝缘体。”

“……”毫无营养。

林雨晨切出对话框，不情愿地挪向另一个更不想点进去的窗口。

她不太喜欢这家广告公司的作风。

007的作息，以及来自领导7天乘以24小时的问候。

果然。

“方案有问题的地方我圈起来了，再改一版，周一给我。”

“还有，抚顺那个客户的项目你盯紧一点，他们一直不好搞。”

“……”

如此，连着给林雨晨发了十几条。

她窝在沙发里，仰在靠背上按了两个没有生机的字过去：“收到。”

再一次感受到，没家族庇佑，搞钱确实还挺难的。

再往下翻，是同事俞敏发来的小道消息。

“Aurora，听说我们可能要合作了哎，接待潮汐公司老板哦。”

“时间估计是这周末，估计很快就通知到你了。辛苦啦，我们缺人手搞不定啦。

俞敏是行政部的，这行业不仅007，竟然连工作都串频道。

林雨晨心头一阵燥。

躺会床上的时候，她来回翻滚也睡不着。

很烦，很多事情搅在一起。

日夜颠倒的工作，她从米国主动请缨调回国内，也说不清是对还是不对。

但最挥之不去的是小巷里的画面。

她大方先说了“嗨”，给逝去的感情送一个普通朋友的开场。

许澜立在原地，右手利落翻折下黑色衬衣的袖口。

他好像不太领这句话的情，没有像她一样热情洋溢老友相见的戏码。

只是很淡地，微点了下头。

幅度轻到，连一丝衣料与颈部皮肤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他没多停留，将左衣袖抚平后，立刻朝夜幕里折返，不远处停着一辆大奔。

这一连串的动作，成功让林雨晨吃瘪，她没有得到他的一点回馈。

一直以来，她哪里在他那儿受到过这种委屈。

待黑色的人影彻底融入夜幕里去，温烟蹙眉，为难地开口：“怎么办啊，一个城市，迟早要再见面。”

“怎么办，陌生人呗。”她右手扬了下发尾，满不在乎地赌气回答。

他已经给了标准答案。

时针绕到十一，林雨晨还是睡不着。

她掀起蓝色缎面被子一角，半起身，点了床头的香薰。

夜风吹拂窗帘的白纱，好像最适合怀念过去。

温烟这口怕是开了光，距离她担忧的再见面就在眼前了。

顶头上司刚刚发来了周末加班邀请，附赠客户资料。

和俞敏所说一致，她周末要帮行政部加班了。

而如此兴师动众地一桩筹备工作，就是为了许澜。

冤家路窄。

她喟叹一句。

可细想，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凭北风头正劲的科技公司加上业内前几的广告公司，怎么看，都是一直有业务往来的。

可，真的能当陌生人对待吗？

从高二到大三的所有时光里，无论是否是主角，许澜永远在她的故事里。

她承认，她一向脾气不好，骄纵又霸道，对他颐指气使，吵架捡最扎人心的话说。

他照单全收。

她亏欠许多，连最后一次交锋也是。

许澜的家庭条件不好，听说父母已经不在了。

林雨晨从来没问过他们是怎么没的，因为知道他不会说。

他不太接受别人的接济，包括她的。

基本每一餐他都是一个人在食堂吃。

只有她从医院规培回来的时候，他带她去去开小灶。

她很喜欢大学路的那家的米线。

还记得提分手那次，他们没有争吵。

那晚，他给她在米线馆里点了碗热腾腾的汤面。

不贵，许澜特意给林雨晨多要了个鲜虾的浇头，她爱吃海鲜，加上所有的调料才三十。

她吃着那碗米线，眼泪扑棱棱地掉，砸到汤里落成小坑。

林雨晨握着勺子，搅了下面汤，嫩绿葱花浮在汤汁上。

然后，她把所有情绪憋回去，毫无波澜地说：“我们分手吧，我想吃牛排了。”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她看到他僵直地坐在那，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给她加辣子的手一直悬在空中。

他爱她，就是给了她一把能刺伤他的利剑。

可现在看来，他明明自诩情深义重，却是撤离的最洒脱那个。

她这会才想清楚，自她离开后，他再没有给予一点点信息的反馈。

整个周日，林雨晨耗在公司里。

大好的青春拿来加班，她忍不住把始作俑者在心底骂了千百遍。

来往的同事在工作的间歇讨论甲方的八卦，说他上次除了谈工作以外，基本没有涉及任何私人问题，像一台天生的工作机器。

唯一例外，他在临走的时候，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他问了一个女同事口红色号。

这事情七传八传，带上浓郁的旖旎色彩，传到了林雨晨上司的耳朵里。

最后，那个被问口红色号的女同事，破格升了级。

于是，周日的加班闲暇里，大家聊起了当下最火的口红。

当晚，林雨晨没有随着同事去连夜买口红，复制别人的成功之路。

转暖的春光在那周二停歇，空气夹着微雨。

她依旧涂着往日那只浆果色口红，在同事们各色唇彩里分外低调。

能看出来她的同时各个都精心打扮。

镜面唇釉、丝绒雾面……

还有人别出心裁用了紫色这样张扬大胆的色调。

浮夸到，她不能相信自己在一家大企业上班。

林雨晨看着不远处传闻里靠口红上位的女主角，徐瑶这日涂了棕色调口红，稳稳驾驭。

大抵，传言是真。

几个负责接待的同事立在公司门口，林雨晨站在最右侧的位置。

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吹着北风。

林雨晨觉得失策，该在工装里再添个背心，美丽是美丽了，真是冻人。

风很大，她立在一群恭恭敬敬迎他来的人群里。

许久，一辆气派的黑色轿车从远处驶过来，稳稳停在楼前。

黑色的车窗挡板，她看不清车里的人。

林雨晨的领导一路小跑地跑过去，热络地拉开车门。

那人探出一双长腿从轿车下来，黑色衬衫、黑色西裤，灰色暗纹的领带。

立在那笔挺刚毅。

比起那时候，有些瘦了，埋没在一众人海里的林雨晨想。

比起她领导的热情，那人就冷漠地多。

他两手理了下西服的驳领，略一点头算是问候，目不斜视地朝大厅走过来。

徐瑶瞬间立得笔直，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扬着唇角，许是盼他再认出来。

林雨晨是最不迫切那个，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她见过上千面他的脸庞，不差这一面。

到底没能如徐瑶的愿，许澜走过来的一路笔直，毕竟是国家培养过的国防生。

她以为他不会转头的，却在进门处，余光泠泠朝她在的位置扫了一眼。

仅一眼。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林雨晨的头儿曾致立刻心领神会地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和您好像一个大学毕业的呢，真是缘分！”

“啊呀，小林，你哪年入学的？”曾致攀着关系说。

“10，”林雨晨被定在原地，僵硬地回。

“嘿嘿，您好像也是……”曾致把头转回去，又问向许澜。

“不太认识，”许澜将视线收回，淡淡地说。

与此同时，曾致为了联络感情，话已经出口：“林雨晨当年在学校很……”

很出名。

漂亮，又聪明。

追她的男孩子，绕操场一周。

可在听到许澜说不认识的时候，他差点咬了舌头。

气氛一阵尴尬。

余光里，林雨晨瞧见徐瑶的唇角扬得更高了。

“我不值一提啦，”林雨晨作谦虚状得说，接着眸光定在领导身边：“倒是我听说过许总大名，如雷贯耳。当年我们学校迎新宣传视频主角还是您呢！当时可火爆了！”

许澜没有回话，像是把她的称赞照单全收。

曾致打着哈哈：“是吗？果然少年英才。”

他顺着林雨晨的话音接茬，把许澜迎进去。

林雨晨慢吞吞走在队伍的末尾，俞敏偷偷看过来，小声说：“哇，你们是校友怎么没早说啊？”

“你不是都瞧见了，这攀关系也没用啊。”

俞敏摸摸鼻头，怕林雨晨尴尬，打了个圆场：“忘了和你说，他就这样的人，冷得不行。”

走在前面的徐瑶渐放慢脚步，至和林雨晨并行一排，然后视线慢慢在她身上移动，最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大抵是嫌林雨晨今日抢了风头。

“Aurora,水果在茶水间，你待会再洗一遍，然后端过来。”徐瑶落了句话，端着步子离开。

连俞敏都察觉出徐瑶的敌意，但徐瑶是她的上司，她不敢顶撞过去，只能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我和你一起洗。”

“不用。”

林雨晨上的是第二班电梯，一行人早簇拥着今日的主角进了会议室。

她折去茶水间的路上，只看到他高于众人的背影。

室内，水龙头的水“哗啦啦”地向下冲刷着，玻璃碗中鲜红的蔓越莓上下翻滚。

她向来是该偷懒偷懒，该努力就努力的性子。

此刻，靠在水槽边，看着那片刺目的红色出神。

还记得那年她才18岁。

那段日子，许澜的飞机试飞场在荒郊野外，地图都找不到的位置。

当地盛产蔓越莓，从国外引进的品种，品相极佳。

许澜看着那片剔透的果子，很想摘回去给她。

可他们不准采摘，也出不了基地，没办法购买。

直到摸爬滚打了许久，他的战斗机试飞成功后，教练笑眯眯把他叫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递给他一袋东西。

“国家特供的东西，很难得，奖给你，连我都吃不上一次呢。”

等许澜从基地一路汽车火车飞机地赶回凭北，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那日她正在宿舍看综艺，接到许澜的电话，让她下来一趟，有东西给她。

她不高兴，这一趟出任务，他走得太久了。

连哄了好久，她才肯下楼。

一下楼，许澜就把一个纸盒子递给她，说是给她的礼物。

她拆开那个纸盒，看到里面还有在融化的冰块。

冰块的中央有一个塑料小盒子。

她拎出盒子，看到里面红彤彤的小果子。

她当然认得，这是蔓越莓，那时候这种水果还很罕见，一般的商店都买不到。

“你哪里弄到的这个？”林雨晨惊讶地问。

“从基地带来的。你尝尝。”

一路几百公里的辗转，他一个都没舍得吃，给她带过来。

带着薄茧的手从塑料盒里捏出一个要递给她。

然后她看到他的眉毛紧蹙起来，垂着头，神色低落。

他说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到了有冰柜的地方就找别人要冰，怎么还是被他挤坏了。

怎么还是没能给她吃上。

她站在那儿，感动又觉得好笑。

一点点水果，他千万里远的给她带回来。

然后又难过于自己没有照看好，没能让她吃上。

许澜那会儿因为训练很高很瘦，却有着最结实的臂膀。

那样风雨不惧的人立在她的面前，半垂着头，神色哀伤，又很温柔地看着她。

林雨晨关了水龙头，捡起一颗蔓越莓填进嘴里。

汁水散开，口里酸酸涩涩。

原来他们分别已经那样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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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