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沈文琅给盛放送来特效药。
小小的一盒药,价值逾千亿,却沉重得如以命换命。
盛少游失魂落魄地坐在书桌前,攥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打花咏的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提示关机。
心口疼得发麻,他暂时不想见到盛放,便让陈品明去了一趟医院接药。
一小时后,陈品明打来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您不亲自来一趟吗?”
“我去干什么?”盛少游的嗓子很紧,哪怕假装醉心工作,痛苦仍源源不断地从心底冒出来。他抓着平板电脑坚硬的边框,哑声道:“我又不是医生。”
“可是......”陈品明犹豫着,“花先生也在。”
和慈的诊疗大厅非常宽敞,因价格昂贵,比起人满为患的公立医院,客不算多。
今天,住院部装修阔气的一楼大厅,一下涌进来了十几个黑衣人,个个神情肃穆。在一楼缴费处排队的病患家属们,好奇地朝他们张望,猜测是来了哪个大人物。
和慈是全江沪最好的私立医院,在此入住的政要名流,富商贵贾数不胜数,但大多低调,来趟医院还要带十几个保镖的着实不多。
盛少游带着人一路冲到电梯口,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弄死沈文琅抢回花咏。
陈品明给他通风报信:“盛总,花先生刚下去,去了地库,沈文琅在我不好跟。”
电梯慢吞吞地一层层下降,盛少游心里刀割火燎,干脆扭头去走步梯。他步子急,扯得腿根处酸痛到一塌糊涂,下半身的撕裂感更无法言喻,每一步都好像在上刑。
身旁的保镖瞧出他的异样,伸手来扶。
盛少游白着脸朝他摇了摇头。
沈文琅的座驾和他本人一样招摇,讨厌的很。银灰色的车身在地库的灯光下,亮得耀眼。
沈文琅穿了身笔挺的商务装,好像刚从哪个会场赶过来。而在他身边站着的,正是让盛少游戳心戳肺的花咏。
花咏穿得并不少。但不知道为什么盛少游觉得他的背影很单薄。沈文琅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车里推,花咏没有挣扎,但盛少游却觉得他是被强迫的,那微微弯起的腰,弓着的背,都在呼救。
“花咏。”盛少游叫他。
那背影一下子僵了,腰挺了挺,沈文琅按着他的力道好像加大了,他被迫地钻进车里,连头都没回。
车发动了,缓缓地驶出去。盛少游心口被人钻了个洞,红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保镖们瞄着他的脸色,堵在车前不肯让开。
司机犹疑地按了好几声喇叭,但都没人动。
不一会儿,车门开了,沈文琅走下来,扶着车门问盛少游:“盛大少爷,你想怎么样?”
“花咏呢?还给我。”
沈文琅笑了:“还?是你的吗?就让人还?”戏谑的眼神好像在说,那本就该是他沈文琅枕边的人。
盛少游冷着脸,下令:“把人带回来。”
保镖们旋即一拥而上,把另一面的车门也打开了。
但坐在车里的花咏没动,保镖顾忌这是盛少游心尖上的人,没有人敢伸手拉他。
沈文琅也不急,靠在门框上像个吃了定心丸的大爷,头都不带转一下,问坐在他车里的花咏:“你要跟他回去吗?”
花咏一动不动,透过沈文琅这边的门缝,盛少游只能看到他一线素白的侧脸。
“不要。”他说。
盛少游的心脏如同纸团,被这一句“不要”狠狠地揉起来。
他气急攻心,颈后被昨天那个畜生咬伤的腺体,火辣辣的疼,连不自觉放出的压迫信息素都带着血腥气。
过度的消耗让盛少游头晕目眩,口中腥甜。
沈文琅的脸突然重影,挑衅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喂——”你没事吧?
盛少游的面孔白得像褪色的旧纸,S级Alpha微弱的压迫信息素搀上血气,闻得同为S级的沈文琅胆战心惊。
妈的,要是他一不小心把盛少游气死了,那小疯子指不定要他填命!
“花咏,你下车,跟我走。”盛少游哑着嗓子,口吻强硬,不容拒绝。
沈文琅明明有一肚子能气死他的话,却都憋着不敢讲。
但此刻,他的沉默在盛少游眼里也等同于威胁施压,盛少游的脸色又更难看了一些。
“跟我走。”
沈文琅牌位一样杵着不动,盛少游忍不住伸手想要揍他。
但花咏动了动,细白的手指拉住沈文琅的衣角,低声下气地求他:“沈总,能不能让我和盛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能能能!你他妈快点去吧!
见沈文琅木着脸点了头,花咏这才敢动,扶着座位把手好像花了很多力气才勉强站起来。
盛少游收起已经攥起来的拳头,快步绕到门的另一边,伸手扶他,细长的手指很冰,拢在手心里,可怜得要人的命。
“怎么不多穿一点?”盛少游替他捂,“跟我走,回家。”
花咏抿着嘴唇,湿润着眼睛看他,手指痉挛似地在手掌里抽动了几下,轻声说:“我们去那边说,好不好?”
看他的态度,好像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拒绝跟盛少游回家。
盛少游心里发紧,怒火旁逸,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今,他欠着这娇嫩倔强的Omega一条命。
“为什么不肯回家?”
他们站到停车场的角落里,眼神交缠着。
花咏望着他,眼珠子几乎不转,却一点一点地变得潮湿,眼角红红的。
盛少游的心被他攥得疼,伸出手,擦他的眼角,掖他的眼泪:“你别哭啊。”以为要永别的心肝宝贝,就这么水汪汪地站在面前,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盛先生。”花咏的声音很轻,发抖,好似很想埋头在盛少游怀里痛快地哭一场,但又不敢,“我没哭。”他咬着嘴唇嘴硬。
“好,没哭。”盛少游擦掉他眼角的水渍,又来摸他的脸:“没哭就跟我回家,好不好?”
花咏惴惴不安地瞟向不远处的沈文琅,又摇头:“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盛少游牙关紧扣:“你别怕,如果是因为沈文琅,我现在就弄死他。”
花咏一下拽住他的手臂:“别。”犹豫着说:“你爸爸的那个药,一个月要用一瓶,他今天只送来一瓶。”
言下之意,为了下个月的药,他还是得跟着沈文琅回去,以身饲虎。
盛少游捏住花咏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腕,把他拽到跟前,盯住他,残酷地问:“姓沈的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此问一出,不仅在花咏的伤口上又撒了盐,还活生生在他自己的心口上又铡了几刀。
花咏的脸一下子发青,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步履蹒跚,脖子侧边有个鲜艳的淤痕。
傻子也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盛少游心中了然,痛苦地闭了闭眼,鼻息急促地说:“我不在乎。花咏,我不在乎这个了,你跟我回家吧。”
“那药怎么办?”
“你不用管。”
“盛先生。”他把手腕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声音很轻地说,“要管的,那是你爸爸啊。”盛少游这才注意到,花咏的唇角不知被谁咬破了,血已经止了,但有些发紫。
这暧昧的伤口叫人窒息。
花咏不知道盛少游连呼吸都快停止,低下头,目光钝钝地落在地上,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盛先生,你不用觉得愧疚,我是自愿的。”说着,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盛少游的垂在身侧手背,但很快又缩回去,好像碰一下就已经满足。
“其实,像我这样的,跟着谁都一样了。如果能对盛先生有帮助,我还觉得挺开心。”
盛少游死死盯着他低垂的脸,觉得他脸上只有难堪、忍耐和放弃,半点开心的痕迹都没有。
心跳快得如擂鼓,跳得疼。
或许是感应到他灼热的目光,花咏抬起头,对他艰难地笑了笑,善解人意道:“盛先生,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选的,所以用不着愧疚。”他向后退了退,做出离开的姿态,但只退了一步,又忍不住扑上来,轻轻抱了抱盛少游,又赶在盛少游回抱他之前,飞快地同他拉开了距离。
“未来,你一定可以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的另一半。”花咏的声音软软的,眼神却沉痛,缥缈得像是要和盛少游永别:“盛先生,忘了我吧,再见。”
忘?
怎么忘?
盛少游的确是个善忘的恋人。他有过许多、许多的前任。有的记得脸,却想不起名字,有的记得名字,却对不上脸。
他善忘到,哪怕和大多数旧情人,擦肩而过,也只会觉得那是个眼熟的大众脸,根本记不清姓甚名谁,更想不起昔日的枕畔温存。
他十分善忘,但真的忘不掉花咏。
忘不掉这个为他烤饼干,给他留字条,攒钱还给他,红着脸和他接吻,喜欢离家出走和不辞而别、流着眼泪跟他说再见的......秀弱又倔强的Omega。
花咏爱盛少游,和盛少游在一起届满一年,打破了他以往交往时常的最高纪录。
这朵漂亮的兰花敬他,爱他,照顾他,却从未有过一刻的攀附。
他自尊地爱,比肩地爱,给予了盛少游从来没有过的情感体验。
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平视他的Omega,是盛少游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爱人。
哪怕盛少游比他富有,强大,享有绝对的支配权,但在感情里,他们是平等的。要说亏欠,也只有盛少游亏欠花咏的份。
盛少游拥有许多,所以很少去记自己对人的馈赠与施舍,但他永远记得对别人的亏欠。就像会惦念郑与山的帮助和善意那样,他记得每一个于他有恩的人。
盛少游已经不可能忘记花咏。
到死都不可能。
况且,那并不仅仅是一个给过他帮助,宁可出卖自己也要救他父亲的朋友。
那是花咏。
是盛少游的命。
他忘不了,也绝不舍得再放他走。
盛少游牢牢抓住眼前这个手指冰凉的、想要快点跑掉的Omega,紧紧地不肯放:“别走,花咏,跟我回家。我忘不掉的。”
“为什么?”
这个戳心戳肺,钻心刺骨的小东西,竟还问他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因为很喜欢你。”
想到花咏要离开,去到另外一个Alpha的身边,盛少游指节捏得作响。
他无法想象。
不能失去。
花咏说,你一定可以遇到比我更好、更适合的另一半。
但盛少游知道不会了。
更好的?哪里有更好的?错过这个花咏,他再也找不到下一个能和他比肩并立的爱人。
花咏说,跟着谁都一样。可怎么会一样?
他应该只留在盛少游身边,吃饭在盛少游的餐桌上吃,睡觉在盛少游的床上睡,早晨醒过来,也只能盛少游一个人看到他初醒时迷蒙漂亮的脸,和片刻怔愣的神情。
花咏只能和盛少游在一起,而不是站在地库惨白的灯下,站在别的Alpha车边,含泪对盛少游说再见和忘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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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