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景然简直快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懵了。
他靠在床头上,一张嘴开开合合,几度发不出声音来。
“时衍的姐姐……”
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反问道:“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付书斐大概猜到了吕景然的心思,他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道:“七年前,时初去永兰出过一次差,如果这事你有印象的话……”
怎么可能没印象呢?七年前他还住在时衍家里,是个接受别人照顾的毛头小子,那时候他和时衍一块儿将时初送去机场,临别时还嚷嚷着要她带特产。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故事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获得了后续。
“如果这事有什么蹊跷,那这位周处长……”
“周处长是通过正规手续调来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龃龉。”
付书斐提前打断了吕景然的猜测,又补充道:“只不过他已经在六年前殉职了,之后两年内成海分局的处长之位一直悬空着,直到我接替上任。”
大量的信息劈头盖脸地撞在吕景然的理智上,将他摇摇欲坠的心绪撞得越发慌乱。
他缓慢地动了动喉咙,发出来的声音又干又涩,间或夹杂着破了声的喘息。
“那,他到底是怎么殉职的,永兰分局那群人知道这个消息吗?”
“知道肯定是知道的,殉职的原因……档案上没说,应该是被加密处理了。”
付书斐打开搜索引擎,变着法地尝试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与周澜平有关的任何信息。
那就奇了怪了,既然这个人如此重要,又是怎么通过员工福利名单上了他的办公桌的?
他眯起眼,心中的怀疑一闪而过,转而对吕景然说:“但是单凭这一点我们还不能断定此人与任务有关,只能说永兰分局与他关系匪浅,其他的还需要再做调查。”
是啊,这人都已经死了六年了,再大的谜团也跟着尸骨一块儿埋进了墓里,永兰分局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只是单纯看不惯他们这些外地人。
吕景然谈不上失望还是庆幸,就算走错了路,时衍那边还有一次机会呢。
只可惜他最近流年不利,碰上的一件两件都是什么倒霉事!
“先这样吧,我手头还有点公务,有消息了再联系。”
付书斐匆匆挂掉电话,留吕景然一个人瘫在床上,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时初……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好像别人不提,他就能自然而然地忘了。
可是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算吕景然忘了一千遍一万遍,脑海深处依然有个无声的意识在提醒他——这是时衍的姐姐,是他俩这辈子最大的坎。
他翻了个身,脑袋埋在枕头上,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流逝,走廊上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个人站在外面,用房卡刷开了大门。
时衍刚从古镇回来,往返一趟奔波得太急,整个人略微有些疲惫。
他将备用房卡揣进兜里,刚解开衣扣,突然听见一阵轻微的呼吸声。
时衍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经过卫生间,看见了躺在床上,正和衣而睡的吕景然。
吕景然半张脸陷在枕头里,像玩累了以后瘫在窝里的猫,安分地令人不适。
时衍往前走了几步,慢慢坐在床沿上,安静地注视着吕景然的睡相。
这人也不知道在床上滚了几圈,头顶的毛奓成一团,凌乱地铺散在雪白的枕套上。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毛正好落在发丝垂下来的阴影中,盖住了平日里透亮的双眼。
吕景然似乎很缺乏安全感,睡觉的时候躬着腰身,手和腿近距离地缩在一起,身上没盖被子,露出了衬衫下一片柔软的皮肤。
白与黑就像化在宣纸上的墨,静静地流淌在时衍的瞳孔中,将他坚硬的心泡出了一丝动摇。
他终究没有吵醒吕景然,自己一个人脱掉外套,缓缓靠在了床头上。
临近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吕景然终于睡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倒映出一条熟悉的人影。吕景然盯着那人看了几秒钟,恍惚间想起了什么,蹭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我……你……”
时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本书,正就着窗外的阳光读得兴起,听见动静以后缓缓抬头,冷淡的视线对上了一个惊慌失措的人。
时衍半条腿搭在床沿上,闲适地靠着枕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拈着书页,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上面留下了一层朦胧的余晖。
吕景然一时半会儿有些语塞,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变成生铁坠了回去。
“古镇我已经调查过了,那儿以前是一片农村,前几年刚获得政府补贴,变成了旅游景点。”
吕景然微微一怔,滞涩的脑子终于灌满机油,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至于那座将军庙,祭拜的是一位南梁时期的大将军,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了。那座庙反复重修,和最初的结构大相径庭,我认为没有什么调查的价值。”
时衍双手向中间一拢,吕景然听到了书页合上时发出的闷响。
“可是混沌选择那个地方,总有它自己的原因吧?”
吕景然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在反驳时衍的结论一样,总有种微妙的心虚。
然而时衍并没有察觉到这点细腻的心思,他将书放在一边,转头正视着吕景然的双眼。
“至今并没有研究证明混沌的出没地点与其本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一切都只是猜测,就算‘成长型’真的有自己的意志,那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成长型混沌能产生一种完全独立的逻辑空间,说明其内部有一套逻辑自洽的运行准则,这种准则诞生于混沌本身,有学者认为该现象代表了成长型混沌的意志。
可说到底,混沌是什么呢?
人们惧怕混沌,惧怕的是它身上超脱科学的力量,惧怕它吞噬世界的能力,更惧怕世间无常,所有的平静都在摧枯拉朽的破坏下消弭殆尽。
这种存在于人类理解之外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可以用一个笼统的词加以概括——
怪物。
吕景然看到了时衍脸上认真的表情,他低下头,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你说的对。”
“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几乎没有任何关于混沌的线索了。”
时衍蹙起眉,平静的目光从他脸上一闪而过,最后落在一撮竖起来的呆毛上——
吕景然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凌乱的发丝还没有跟着清醒的神志一起归位,眼下那搓毛嚣张地竖在他头顶,随着垂下去的脑袋微微乱晃。
“你去分局打听到了什么?”
吕景然忽然想起他和付书斐打的那通电话,熟悉的名字一直在他心里盘绕着,迟迟无法当着时衍的面说出口。
然而时衍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吕景然受不了这种诘问一般的注视,他挑挑拣拣,将周澜平的事情囫囵交代了一番。
“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情报就这么多,想要在两天之内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相信吴处长不会让我们平白无故地在折在这儿。”
吕景然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将周澜平的事情揭了过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成海申请支援,也不知道那位周处长的死到底有什么猫腻,我只知道永兰分局暂时还没有脱离封管局辖制,他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也不能连累剩下那十几个人。”
吕景然深吸了一口气,又补充道:“当然了,我们还是得小心为上,他既然什么都不肯说,就势必有自己未完成的目的。”
他们和吴杉认识才不到两天,吕景然就敢打这种包票,也不知道是太相信别人了,还是脑子里天生就缺根筋,不了解人性的险恶。
时衍一直听着吕景然的话,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吕景然心惊胆战地盯着手中攥起来的床单,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那就按正常流程进行吧。”
吕景然总算长出口气,伸开胳膊往后一仰,“咚”一声倒在床上,连带头上的呆毛也跟着震三震,软趴趴地塌了下去。
他今天当着时衍的面说这些,既不是为吴杉开脱,也不是刻意隐瞒他姐姐的消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和吴杉连熟人都算不上,顶多是见过几面的同事,吕景然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他,但他就是有种直觉,吴杉让他们来永兰,不是为了看着他们送死的,或者说,整个永兰分局都不像一个铺开巨网的陷阱。
这种直觉是毫无道理的么?
不好说,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氛围太欢快了,人与人之间没有隔阂,又或者他们看起来并没有恶意,吕景然心里那口名为“警惕”的钟尚未被危机敲响。
吕景然闭上眼,在封闭的酒店房间中难得感受到了一点不同于西北春天的,微弱的暖意。
时间一眨眼溜得飞快,他和时衍在永兰整整消磨了三天,总算等到了执行任务的日子。
吴杉的车依旧停在楼下,还是那天开到机场接他们的那辆。
吕景然准备好东西,和时衍一起整装待发地走下电梯,在吴杉询问的眼神中,笑着说:
“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延长了之前的篇幅,将一切谜底埋下了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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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