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倒也不是闲逛,在茶楼闲话几句,将镇长的病症打探的七七八八。
清潭镇镇长姓梁,单名一个槐字,原是梁家外室所出的私生子,亲生母亲死后,被梁老爷接回家中,当家主母替他正式起了名字。
这名字起的,本就带有折辱的意味,还偏要说是应了梁槐那七月十五的生辰。
梁槐顶着这不详的名字,竟然也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甚至考上功名,在京城任职几年后,回派当地,做了清潭镇的镇长。连那梁家主母在外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镇长大人。
要说这梁镇长的病,病的时机有些诡异,相传是被冤死的鬼魂冲撞了。
那鬼魂,说的是五年前失踪的,清潭镇有名的伶人,苏月。
苏月生得一副好嗓子,配上变化的妆容,一人可扮作千颜万相,一人便可撑起一出精彩绝伦的戏曲。
彼时,苏家戏班的名声不只在清潭镇传唱,在整个北境都能排上名号,不时被请往各处唱演。
是以苏月失踪时,时任镇长非常重视,府衙里的捕快悉数派出去寻人,大张旗鼓地寻了月余,确实一丝踪迹也未查到。
据当时案卷记录,苏家上下口径一致,苏月当日与平时并无差别,外出时也没有带包袱细软,倒是提起苏月那日出门带的发簪样式别致。
是一支蝴蝶形状的翡翠发簪。
当年因着苏月的名声,谁也不敢怠慢此案,当真的是没有线索可查,才成了悬案一桩。
可巧,梁镇长刚调任没几日,府中的一棵百年古木忽然干枯倒地。
好巧不巧,这一倒可好,竟是掀出了一具被深埋在树根附近的尸骨。
尸骨的面容早已无法辨认,只有那一支蝴蝶形状的翡翠发簪,静躺一旁,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来认领苏月遗体的是她的弟弟,苏星。
苏月失踪后,苏老爷和夫人也在郁郁寡欢中过世,苏星便是在这样的境况接过了苏家的戏班。
苏家戏班的名声原本便是靠着苏月的招牌打响,苏月失踪后,原本络绎不绝的演出邀约,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没有邀约,苏星便带着戏班在周边的村镇自搭戏台演出。
为周老太太庆生,为李老爷祝寿,就这样一场一场唱演,众人竟发现,苏家少爷的唱腔也是一绝。
与苏月的千颜千声不同,苏星无论演哪一出戏,唱腔永远如夜空般澄澈。
苏星今日预备要在茶楼唱的,是穷苦书生黎明与相国千金一见钟情的剧本。
俗套却广受喜爱。
苏星今日扮的是书生,进京考取功名后,应当深情向心仪之人剖白。
这戏陵昀在桃源镇看过多次,对剧中情节捻熟于心,正在心中跟着剧情默念,却忽然对不上苏星的唱词。
“黎郎,你可是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一个未曾露面的女角登上戏台,对着苏星咄咄逼问。
“月娘,如今我已是与相国千金订下婚约,待到日后,我定会那你为妾的。”
苏星朗月般透亮的嗓音,说的深情又残忍。
月娘自然不肯答应,拉拉扯扯间,竟一个不小心,跌入了深崖。
穷书生与相国千金的纯爱故事,忽然变成了抛弃糟糠之妻的狗血戏码,台下的宾客也纷纷交头接耳着,不明所以。
“你说这月娘...”齐瑜忽然凑到陵昀耳边。
陵昀感觉到耳边的热气,强忍着才没有一个激灵弹开。
“指的是不是就是苏星的姐姐,苏月呀。”
“总之演的并非西厢记。”
陵昀只觉得一出好戏的意境被平白破坏,没了趣味。
齐瑜却对苏月的故事起了兴趣,“如果这月娘是苏月,苏星扮演的黎郎究竟指的是谁呢?”
陵昀见齐瑜的神色,便知道此事不会轻易翻篇,索性请薛神医为齐夫人医治一事,也要等到薛神医治好梁镇长的病。
“所以,我们是为何要在大晚上翻墙进苏家。”
陵昀刚抱怨一句,便被齐瑜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嘴唇。
“嘘,”齐瑜左右张望,见四处无人,方才轻声继续说道,“我瞧你屋内的话本里,都是这样查案的。”
陵昀屋内的话本,多是写志怪小说和戏本子,哪知道被齐瑜当成纪实故事来看,此刻一副严肃办案的模样,看的陵昀不经失笑。
齐瑜见陵昀要笑,慌忙伸手捂住陵昀的嘴,生怕他一阵笑声,引来旁人。
齐夫人病后,齐瑜日日记挂,少年人的玩心大多收了起来。
陵昀见齐瑜如此专注,不再捣乱,噤声默默配合,任由齐瑜踩着他的肩攀上苏家的围墙。
齐瑜登上围墙,便要伸手拉陵昀上来。
陵昀抓住齐瑜的手,却不借力,脚下轻轻一瞪,落在齐瑜身侧。
衣袍飘飘,宛如踏月而来,齐瑜竟有些看呆了。
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道:“方才我这么辛苦翻墙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看你翻得甚是开心...”
还未说完,陵昀便噤声捂住了脑袋。
齐瑜将齐夫人敲人脑门的习惯一比一地习得,作势要敲,看到陵昀反应如此之快,几乎要笑出声。
忽然听得有脚步声,陵昀忙将齐瑜揽住,在墙沿伏下身。
齐瑜尚未反应过来,便仰面躺下,眼中倒映这漫天的星光,鼻尖萦绕着陵昀周身淡淡的木香。
“是苏星,他要出府。”
齐瑜无暇胡思乱想,忙翻身坐起来。
二人就这样跟着苏星到了梁镇长的宅邸。
苏星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一手抚上院门,下一瞬间,竟不见了身影。
“是鬼法。”
陵昀颦眉。
齐瑜虽与陵昀日日相处,但陵昀由于当初无意间与齐瑜定下的誓约,平日甚少施展,苏星这一手穿墙术,属实叫齐瑜看呆了。
“这苏星莫非也不是人?”
齐瑜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话听得不甚顺耳,陵昀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却还是认真回答。
“白日在茶楼见过,苏星确实是人,只是方才笼罩他周身的,也确是鬼气无疑。”
齐瑜突然想到什么,惊叫一声:“不好,薛神医在梁镇长府中。”
陵昀本想说,那薛神医原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话到了嘴边却没说,无奈叹了口气,一手抓着齐瑜的手腕。
“莫要乱动。”
另一手捏字成诀,闭眼寻到梁府中灵力最为强盛之处。
身形随意念而动,缩地成寸,转瞬便到了薛神医的床前。
齐瑜一阵头晕目眩,刚睁眼就与心心念念的薛神医打了个照面。
明明是深夜,应当安睡的薛神医却衣冠整齐地端坐在床上。
分明是早有准备。
来人的身份显然也不在意料之内,薛神医微愣后,抿嘴一笑。
“虽是意料之外的客人,但既然来了,便别急着走了。让薛朗尽一尽招待之仪。”
说着,伸手取下别在发间的竹笔,凭空书画。
屋内铃声大作,听得齐瑜背后发寒,手腕忽然被攥得有些发疼。
转过身去,这才发觉陵昀面色发白。
“你怎么了,陵昀。”
齐瑜用衣袖为陵昀擦去额间的薄汗。
陵昀倒是没有听见薛朗搞出镇妖铃的响动。
准确的说,他连薛朗的话也没听见。
原本想着,直接进入房中,最是掩人耳目,陵昀万万没想到,薛朗严阵以待着,正好将他们闪入屋内的模样收入眼底。
违背誓言的反噬来的很快,这次被剥夺的是听觉。
凌云山的万年苦寒孤寂几乎是陵昀的心魔,此刻,耳边万籁俱寂,纵然能清晰看见身边的景象,却仍觉虚幻。
“奇怪,这镇妖阵法百试百灵,怎的你这妖怪还有余力。”
寻常妖物在这镇妖阵法下,坚持不过一时半刻便会痛苦晕厥,薛朗此刻倒真的起了兴趣,不再挥笔远观,反而踏步近身走来。
齐瑜只看到薛朗起身,下一瞬间就到了自己面前。
“此事与你一届凡人无关,莫在此处碍事。”
薛朗提笔在齐瑜眉间一点,齐瑜只觉意识忽然昏沉,身体不受自己控制,要自顾自走向房门之外。
陵昀虽然耳不能闻,却看出来薛朗只是针对自己,并无为难齐瑜的意思。
便松开了牵着齐瑜的手,任由薛朗将他送出房间。
“没想到你还尚有一丝良知。”
薛朗见惯了妖物丑恶的垂死挣扎,在他看来,挟持齐瑜在手,陵昀尚有一丝胜算,却没想到陵昀就这样任凭人质离开。
陵昀听不见薛朗的话,自然也不会回应,只是眼见着齐瑜离开房间,注视着齐瑜的背影,眼见房门重新紧闭,忽然动作起来。
此行本是要来保护薛朗,眼下他们在薛?朗房中对峙,却未见苏星的身影,显然苏星的目标另有其人。
陵昀想,若他猜的不错,苏星此时已在梁镇长房中,心下登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