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跑进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凉风。柳离心也跟着凉了一下。
他觉得,退婚这事可能要糟。
柳离皱着眉头问道:“车夫为何失踪,可曾查清楚了?”
珊瑚摇头:“听看守车夫的下人说,昨日将人押进府里之后就锁到了柴房里。这期间也并没看见人进去过。早晨奴婢去的时候,柴房门上的锁还是好的,哪知道将门打开一瞧,这里面的人竟然就不见了。”
车夫关押在外院,那里只有一间闲置的柴房。据柳离所知,那间屋子四面都是墙,唯有一处门可以进出人。眼下这车夫说不见就不见,定然与那看守的下人脱不了干系。
柳三郎当即脸色一沉,当即起身道:“究竟是无故失踪还是有人故意放走,祖母且容孙儿先过去看看。”
他这一作势,可是把珊瑚吓得不轻。这位小郎君在府里积威已久,倘若叫他过去,不管是不是那两个下人的疏失,恐怕也难逃追责。
裴九也觉得此事出的十分蹊跷。照理来说,这车夫若是在的话,所威胁到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究竟是什么人这般好心,竟然偷着将车夫给放走了?
满屋子的人无不疑惑,却都没敢吱声。柳老夫人倒是十分从容,笑着同柳离摆手道:“你才回府,不急着出面做事。车夫的事就交给李嬷嬷和珊瑚去查罢。”
“我听说昨日是你同五娘一道回的府,三郎,你不妨讲一讲经过,也好叫大家心里都有个底。”
柳老夫人这么一问,柳离倒有些犯了难。昨日他被那肥猪绑到藏娇馆在先,王五这傻子解救自己在后。倘若一五一十的说明缘由,恐怕没等把王五装疯卖傻的真面目揭发,自己反倒得先被拉下水。
生在柳家这样的高门,柳离打小就很注重名声。倘若被人知道他去过藏娇馆那样的腌臜之地,不论有没有发生过事实,恐怕都难逃被人戳脊梁骨的厄运。
眼下那车夫若是在还好说,至少他昨日亲眼见到了王五的所作所为。柳离本打算等车夫揭穿了王五,自己再加以佐证,如此一来便轻而易举就能取得祖母的信任。
眼下既然车夫已经失踪,他一个人孤掌难鸣,自然不好再针对她。可若是就此放过这天赐良机,恐怕日后再难等到机会了……柳离心中一时陷入两难,下意识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
此时裴九头上的金冠已经取下,一张小脸在高耸发髻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圆润。见柳离望过来,裴九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双唇如熟透了的樱桃似的,越发娇艳欲滴。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热的,那女人的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子。想起她昨夜搀扶着自己举步维艰、汗流浃背的样子,柳离莫名觉得心中一软。
未待心中打定主意,口中已经先说出话来:“孙儿昨日回府的时候,在半路遇到的人。见她模样有些眼熟,猜测或许是府里的人,故而就顺手捡了回来。”
一席话说罢,柳离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
珊瑚和李嬷嬷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依着自家郎君的性子,莫说只是在大街上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人,便是亲兄弟,他瞧见了都未必愿意搭理一眼。
不过不管怎么说,既然柳离亲口认下了这件事,别人也不好置喙什么。
柳老夫人面容平静的看了柳离一眼,沉吟道:“听外院的管事说,五娘昨日回府的时候,还曾背着一个包袱?”
柳离神色古怪的看了裴九一眼,摇头道:“孙儿并不曾注意。”
四喜护娘子心切,闻言便有些着急的解释道:“昨日奴婢清点房间的时候,倒是发现许多贵重首饰不见了。奴婢觉得,凭借那车夫一人之力断然做不到这些,指定是有人理应外合,与那车夫暗通款曲。”
四喜这番话乍一听起来十分荒谬,细想之下竟有觉得十分合理。毕竟王五娘已经傻了十六七年,大家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她这一朝死而复生,身体里面竟然连人都换了。
果然,柳老夫人听了四喜的话之后连连点头,一脸赞同的道:“四喜说的不错,老身也觉得此事过于蹊跷。眼下查那车夫倒是次要,关键还得从紫竹居里的人入手。”
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柳老夫人吩咐道:“你这便带着人去紫竹居一趟,将那院里的下人好好盘查一番。尤其是新近分配过去的下人,定要好好审问,且莫疏漏了。”
“奴婢省得。”李嬷嬷俯身施了一礼,转头带着珊瑚退了出去。
柳离心中的盘算落了空,正值烦躁的时候。横竖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起身告辞道:“不敢耽误祖母念经,孙儿这便告退了。”
四喜见状也连忙搀扶着裴九起身,附和道:“四喜同娘子也一并退下了。”
柳老夫人微微点头,转而看着柳离劝道:“潇湘馆下人少,你衣食起居多有不便。还是同五娘一起回紫竹居去住,毕竟都是夫妻,总是这么分着也不好。”
柳离闻言神情一冷,尽力克制的道:“孙儿省得,有劳祖母操心。”
言罢俯身一拜,旋即便退了出去。
大白菜如此生气,显然是不愿与自己圆房。裴九倒没想到他会如此抗拒这件事,吓得一缩脖子,连忙跟着退了出去。
饶是她追的再快,出门的时候也已经看不见柳离的身影。裴九有些失落,讷讷的在六安居门口站了一会,这才由四喜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
此时的紫竹居也是乱成了一团。李嬷嬷将院里的下人都叫了出来,站成一排挨个审问。珊瑚则带着两个婢子挨个房间搜查,除了下人的屋子之外,就连裴九的主屋都没能幸免。
裴九进门的时候,正巧看见两个陌生的婢子从自己屋里出来。二人手中拿着不少物件,并着一个册子,似乎是重新核对过她房里的账目。
裴九见状心中一惊,脚下连忙加快了步伐。左右现在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四喜没再拉着人,松开手任由裴九回到了主屋。她自己则留在院子里招呼李嬷嬷等人。
门外尚能听到喧哗声,主屋内却静悄悄一片,并无半个人影。裴九进门之后,在房中巡视一圈,径直奔向了自己的床头。搬开枕头瞧了瞧,空空如也。掀开褥子瞅了瞅,仍旧是空无一物。
想到方才从自己屋子里走出去的那两个下人,裴九心中就是一凉。正当心中发慌之际,猛然听见身后传来嘻笑声:“娘子在找什么?”
裴九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去,这才发现四指不知何时竟入了屋内。此时她就在裴九身后站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是两三步远,裴九却并未听到半点脚步声。裴九向来对自己的耳力十分自信,眼下倘若不是她的耳朵出了问题,那么定然就是……对面那孩子十分有问题。
虽然从一开始,裴九就没敢小瞧四指。
“娘子可是在找这个?”四指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裴九。她的手中举着一块椭圆木牌,上面用小篆刻着藏娇馆三个字。
这块木牌是昨日裴九离开的时候,惹花馆主亲手送给她的。起因就是她送给小禾相公那根簪子,被人家当成了信物。小禾相公信誓旦旦的要为裴九守身,馆主依制只得发给裴九一块可长期出入的腰牌。
昨日被四喜抓回府里之后,裴九便意识到这腰牌是块烫手的山芋。倘若一个没藏好,早晚都得惹祸。故而思来想去,在夜间入睡的时候,悄悄的将腰牌藏在了枕头底下。
可是裴九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会有人来紫竹居搜查,更没想到这腰牌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人翻了出来。眼下这东西在四指手里攥着,裴九十分不放心。她不能说话,只得摊开掌心对着四指,示意她将腰牌还给自己。
四指却站着没动,歪着头笑嘻嘻的望着裴九:“娘子还是先说清楚这腰牌的用处,奴婢才好考虑要不要还给你。”
此时李嬷嬷和珊瑚等人就在门外站着,裴九根本没有耐心跟四指磨蹭。趁着对面人不备,裴九出爪如电,蹬腿一跃就冲了上去。
这一招用了她差不多八成的功力,本以为能稳稳夺回那块腰牌,没想到眨眼之间,她的手就落了空。
四指仍旧站在裴九身前两步远的位置,就连姿势都没变,笑嘻嘻的道:“我猜的不错,娘子果然会武功。”
那日四指能徒手接住自己弹出去的钗子,裴九便料定她不是凡人。可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小丫头武功竟然如此了得,甚至于方才她如何从自己手中逃脱的,裴九都未曾看清。
裴九心中一时复杂又震惊,左右环视一圈,走到书桌前提笔沾墨,写了四个大字:你是何人?
“四指就是四指啊。”四指伸出那只残疾的手,四根手指展开对着裴九。“苦苦等了这么久,娘子终于肯回应奴婢了……”
四指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裴九,口中说出的话却差点将她吓晕过去:“如今虽寄宿在我家娘子的身体里,但不知娘子又是何方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