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臭小子,这是我家的窝棚,要睡回你家睡去!”谢晋被一阵苍老的辱骂声吵醒,伴随着的还有大腿上被脚踢的感觉。
谢晋适应了阳光才看清面前站着一个老头,此时正凶巴巴的看着他,本来这地方就是人家的,谢晋也没什么好说的,趴起来刚想说几句不好意思之类的话,老头就“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就差点吐到谢晋身上,“那里来的臭小子,赶紧滚,我们村子不待见你!”谢晋眼神一冷,也没理睬他,转身就走。
老头看着谢晋渐渐走远,皱了皱眉头。
昨晚谢晋辗转难眠,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直到清晨才堪堪睡着,一大早就被一个老头这样骂了一通,他想不通小玉到底会去哪儿。
谢晋又在周围找了一圈,几乎是一寸一寸的寻摸了过来,生怕错过了那个犄角旮旯。
最是仍是去了昨天抓鱼的那个地方,谢晋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一脸憔悴,眼下乌青,没有表情,他觉得自己好陌生,他尝试着翘起嘴角,然后一个扎着包包头的笑脸就出现在他脑海里。
今日村里人大多对谢晋冷眼旁观,还有个婶子嘴里不干不净,他也不去理会,倒是那个老头鬼鬼祟祟跟着他。
初时谢晋以为那老头记恨他睡了他家的窝棚,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小玉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根本没有力气乱跑,而且这个地方是有人气的,大型野兽来把她叼走的可能性也很小,除非有人把她带走了。
而能够在一个时辰以内把小玉带走的人,就是那个窝棚的主人,没有谁一大早去别人田里。
思及此,谢晋心下一寒,恨不得冲上去把那老头打一顿,让他把小玉交出来。谢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老茧,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他没有再四处寻找小玉,捧起一把河水洗了个脸,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走向村外。
原本在杉树林潭边那一夜过后,他的身体就更加机敏,后面老头的动作又不高明,谢晋走出村子没多久,那老头果然就停止了跟踪。时间也接近午后,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回去吃饭了,谢晋一路反过来跟在老头身后。
那老头警惕心不弱,一路上四处张望了好几次,才回了家,最后还不忘探头出来看一看。他家就是离田边窝棚最近的那家,谢晋还记得昨天他四处喊小玉的时候,门口站了个脑袋有问题的少年。
“原来如此。”谢晋咬了咬牙,他昨天就不该把小玉一个人留在那里,在山里待久了,居然忘了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
谢晋猫着腰贴近墙壁,果然传来几个人的对话声,“孩他爹,怎么样?”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应该是昨天拉人进门的那个女人,声音明显带着紧张,“放心吧,那小兔崽子已经出了村子了。”这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他万一带人来怎么办?”
“哼,看他那穷酸样,到哪儿去请人来,再说了一个女娃,谁稀得为她大动干戈,我听里长说了他们是过来寻亲的,看他那样,**不离十是没寻到,保不齐那天就饿死了。”
“媳妇,我有媳妇了,嘿嘿。”傻乎乎的语气,是哪个男子有问题的少年在说话,果然就是他们带走了小玉。
几个人在房里说了几句闲话,谢晋已经无心再听,拿了根墙角底下的木棍,一个翻身跃进院墙,几个人都是一脸懵,还是赵大勇这个老头先反应过来,“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不是出了村子了吗?”抬起手指,指着谢晋面门,一脸凶悍,高凤见是个小孩也不以为意,示意她儿子赵二柱躲到他们身后,谢晋也不跟他们废话,木棍指底,满脸怒容,“把我妹妹交出来!”
赵大勇一看这架势,反而更加嚣张了,“谁是你妹妹,我们怎么知道你妹妹在哪儿,这是我家,这是我们赵家村,你趁早滚蛋!”两只眼睛瞪着谢晋都快瞪出红血丝来了,“小兄弟,我劝你赶快走吧,不过是个妹子,又不是金银元宝,这么惦记干什么。”高凤勾着嘴角三分得意。
谢晋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咬了咬牙,一棍子直接打在赵大勇指着他的胳膊上,“啪”的一声,疼的赵大勇整条胳膊都麻了,“你!你这个小兔崽子竟敢打人!”高凤一见,上来就要给谢晋一个巴掌,谢晋那里能让她得逞,一脚就踢在她腰上,高凤“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起不来了,“你,你你打我娘!”赵二柱此时反应过来,朝着谢晋就扑了上去,谢晋眉头一皱,三两打的这傻子抱头鼠窜。
谢晋也不想跟这一家人多纠缠,细微的哭声从房里传来,他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小玉,别怕,我来了。”他高呼。
手中木棍应声而落,谢晋一脚踢开房门,之间里面那个小小的身影被拴着手脚绑在床头柱子上,溢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害怕,命都没了半条,嘴里还塞着布条,“别怕,别怕,哥哥来了。”谢晋扯下布条,小玉原本红润的脸蛋此时苍白一片,点点泪珠挂在睫毛上,嗓子都哑了,“哥哥。”谢晋给她解了绳子,一把抱了起来,才短短一天功夫身体就轻的像个纸片人,他想起外面那一家人,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们,小玉又怎么会弄成这样,说到底还是怪他,不应该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小玉此时就像受了惊的鹌鹑,牢牢抱着谢晋的脖子,她再也不想离开哥哥了。
谢晋才走到院子门口,高凤起身要拦,被谢晋狠狠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动,倒是那个傻子看到小玉,一脸激动愤怒,“这是我媳妇,你不许带走我媳妇!”上来就要抢小玉,谢晋此时正是怒火中烧,一脚就踢在了他的子孙根上,赵二柱立马疼的就“嗷嗷”直叫,“儿子!儿子你没事吧!”高凤又是慌张又是愤怒,谢晋也懒的理他们,一脚踹开母子二人走向村口。
“哥哥。”小玉的声音很是沙哑,透着一股小心,“我就知道你回来救我的。”谢晋捋了捋她散乱的头发,一把将小玉背在身后,“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小玉乖乖趴在他的背上,看不见谢晋眼圈微微泛红。
谢晋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呵护在掌心的小姑娘被人绑起来,她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从山里一点一点背出来的,然而那些人就这样虐待她,醒目的红痕就在她的手腕上,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没有走多远,通向村口的那条大路上,一群十几个人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为首的赫然就是刚刚被打了一棍子的赵大勇,原来是来搬救兵了,他身旁站着的就是昨天站在田埂上的那个男人,一脸漠然,他身后的村民们,有老有少,还有几个妇女站在后面看热闹。
“我说,赵大勇,就这个小屁孩也值得你花一头猪来请我们帮忙?”一个锄头抗在肩头的男人率先开口,其他人也是一阵哄笑。
赵大勇一脸狼狈的捂着手臂,激愤道“大家可别被他的样子给骗了,这小兔崽子有两把刷子,要是大家帮我把他拿下,我就请大家吃杀猪饭!”穷苦人家一年到头沾不了几口荤腥,杀猪饭是其一,另外每家还可以拿到二两肉,这是赵家村请杀猪饭的规矩,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赵大勇年纪在赵家村算比较大的,说话很有几分分量,如果大家都不帮他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件事是里长起的头,如果谁不来就等于谁不给赵大勇和里长面子,大家乡里乡亲多少年,这份人情自然要比谢晋这个半大小子来的重要。
赵大勇暗暗给里长使了个眼色,赵贵干咳一声,“咳,大家也都看到了,这小子来历不明,目露凶光,今日我赵家村为民除害,是为大义。”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上了。
谢晋冷眼看着这些人,嗤笑一声。如果他当真是黄口小儿他就不可能从深宅大院逃出来,如果他真的没有半点能耐他就不可能带着小玉走出茫茫大山,他看着面前这些无知的人,他知道人心险恶,知道有些时候人是没有良心的,可是他们这里所有人昨天都是眼睁睁的看着谢晋找人,有两个还看他可怜给了他一口水喝,然而今天,他们全部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身后只有小玉。
此时明明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可是谢晋却觉得天好黑。他闭了闭眼,柔声对小玉说,“抓紧了,哥哥带你出去。”小玉没有说话,两只小手环在谢晋肩膀,露出了青筋。
第一个人过来了,谢晋回忆着季长风跟他对招时的情景,身体自然而然的做出反应,一口气屏在胸口,一抖手,一把铁锹握在手中,那人已经被他用巧劲拽出老远,谢晋夺了他的铁锹如鱼得水,“赵三你行不行啊,一个小屁孩把你打成这样!”哄笑一片,那叫赵三铁锹被夺了,也有些恼羞成怒,“滚蛋,把你锄头借我使使!”一把锄头扔了过来,还没到赵三手中,谢晋一把拍飞了,他没工夫跟他们耗下去,他打算速战速决,小玉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他不想也不愿意让她再踏进鬼门关一回。
“格老子的,敢扔老子的东西,让我来收拾你这个小兔崽子!”刚刚扔锄头的人也捡起锄头朝着谢晋砸了过来,谢晋双手持起铁锹,挡住攻势,向后跃了半步,一个横劈,结结实实拍在那汉子大腿上,顿时那人就抱着大腿哭爹喊娘去了。
在场所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唯有赵大勇两只眼睛狠狠盯着谢晋,“大家一起上!”原本被谢晋这一手震慑的一群人这一下壮足了胆气,人群从各个方向冲过来,谢晋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睛直盯着赵贵,此时站在原地不动的也就是里长赵贵和在谢晋手上吃过亏的两人,谢晋一面躲闪一面还击,他能感觉到小玉在发抖,偏偏两只手抓着谢晋的肩膀,都有些疼了。
本能低头闪躲间,吞云十四势,破剑式手到擒来,一把铁锹在他手上硬是有了剑的气势,一击气势万钧破开包围,谢晋抬腿要走,忽然之间一股危险的气息从背后袭来,而他背后背着小玉,躲开已经是来不及,一个转身之间堪堪用铁锹柄挡住了一半,锋利的镰刀划过谢晋胸口,一瞬间的刺痛让谢晋直冒冷汗,他冷眼看着攻来那人,正是赵大勇,一脸惊慌愤恨,谢晋退后两步,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涌出,“小玉,没事吧?”虽然胸口很痛,但是那一瞬间他有的只有庆幸,他庆幸自己转身扛下了这一刀,如果小玉再出什么事情,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有理智面对这些村民。
“我没事……”声音很淡,气若游丝。谢晋抿着住嘴唇,不让自己呼痛出声,余下这些人看到谢晋受了伤,有些懵,刚刚那一击破剑式,谢晋用尽了全力,此时虎口乃至整个手臂都开始发麻,到底他的身体还是只有八岁,那把被他握在手里的铁锹比他整个人都要高。
“里长,要不算了吧。”一旦有人开了口就会有人跟风。“是啊,咱们村子虽然穷可是一向太平,这要是出了人命……”那个曾给过他一碗水喝的汉子还没说完,赵大勇一把镰刀亮了出来,“我儿子被他踢了子孙根!”他的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直直盯着谢晋,身后不远处高凤带人抬着躺在木板上的赵二柱哭的死去活来。
这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咳,我都说了是为民除害!大家手里拿捏着分寸些,不要了他性命即可!”赵贵打量着谢晋缓缓说道,原本那些准备回家的村民也停住了脚步。鲜血染红了衣襟,谢晋觉得有点冷,体内那股暖流似乎在谢晋使出全力之时开始缓缓运转,那些人始终还是在赵贵的示意下一拥而上,谢晋不再留手,吞云十四势他只会前六势,后面那八势季长风说就算他现在练起来也是有形无神,倒不如等内功有了底子再来练,事半功倍。
一个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村民此时犹如青面獠牙的恶鬼,朝着谢晋一拥而上。可是这些在谢晋面前还不够看。一把铁锹旋转间割伤了好几个人,到底是没有见识的村民,一个个生了怯懦之心,自然溃不成军。
“哎呀,我说赵大勇,如果不是你家先起那不该起的心思,你儿子也不会这样!”
“是啊是啊,我是不敢再上了,你看我这手给我割的!”
“依我看,你还是快点把你儿子送到李郎中那里说不定还有得救!”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着,周围人群也是做鸟兽散,谢晋冷冷的撇了赵贵一眼,慢慢走向村口,背后还有赵大勇撕心裂肺的怒吼,谢晋抬手一掷,铁锹“铮”的一声插在地面上,入土三分。
顿时后背一片安静,谢晋捂住胸口,缓缓走出赵家村,地面上一路留下了斑驳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