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冬。
松树枝头,新雪扑簌,几只未曾南下的渡鸦发出嘶哑的低鸣,垂涎的看着树下新诞生的食物。
那是她刚刚丢出去的肉块,带着腥气十足的血味。
伽苏坐在围廊下,正看着渡鸦撕咬肉块,还没等起身离开,便听说消失三个月的大师兄回山门了。
一时间,世界好像有几分静默。
毕竟这意味着,若是大师兄找不到能够救回师父的办法,那么苍京门可能就要归为隔壁那群跳大神的老妖道们,当做捧场的托了。
自一年以来,师父出事之后,门中弟子大乱,先是外来弟子转投他门,后是隔壁山头试图吞并,伽苏就明白若是不早点救回师父,那么苍京门怕是就不复存在了。
而门中大师兄想来也是和她一个想法,并友善的建议说:“小苏,要不然你解除封印,去酆都找回师父的死魂,到时候来个劫狱,我这边在把师父封在他身体里....”
想法很好,但是过于天真。
师父的身躯在他死后第三天便开始腐坏了,哪怕专门存放在了冰库里,他好像也等不及似的,快速腐坏。
对此大师兄格外叹息,转身便离开了宗门,说是要外出寻找能够救回师父的办法。
伽苏叹息,怀疑大师兄是不是不想留在这个烂摊子里,跑出去避难去了。
她原本想要跟随大师兄的脚步,一同出去,无奈门中弟子大多没有成熟,找不到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的人,因此她就只好留在宗门,等待大师兄的消息。
她原不是这个世界人,一次意外她从巍峨的山峰掉下来,落在了苍京门,被贺师父救回。
后来了解到世界的不一样,伽苏便拜了贺师父为师,成了苍京门最小的弟子。
而今已有三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越之后,伽苏便常常魂魄离体,贺师父在知道这件事后,便用了独门封印术将伽苏的魂魄封印在她身体里,以免引来鬼差,误被勾魂。
伽苏对贺师父口中的鬼差神灵不太相信,但是考虑到自己都能穿越了,便还是抱有几分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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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大师兄在离开三个月后,终于又回了苍京门。一回来,便兴冲冲的跑到伽苏面前,模样不复以往稳重。
他捧着一卷卷轴,凑到伽苏面前,她甚至可以闻到其中的霉味,也不知道是大师兄从哪里找来的东西,看起来十分破旧。
大师兄说,这卷卷轴中有能够救师父的法子,考虑到这里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伽苏便拉着他上了一趟藏经阁。
藏经阁虽说叫藏经,但里面的书籍并不算多,在神州大陆这个世界里,书籍大多都被神宫和信徒们掌握。
而苍京门却是一个不信奉神灵,不信奉鬼怪的门派,因此门派的书籍大多都是门主一代代传下来,中途丢失那么两件,其实也很正常。
伽苏刚到的第一年,曾想要在藏经阁里了解一下关于神州大陆的一切,却只找到一本名叫《伏神录》的书,书中内容大多过于玄幻,充满灵异志怪,让当时的伽苏看看津津有味,然后放回了原地。
毕竟这样子的书,一看就是那个还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弟子写出来的话本,不可考究。
后来,在贺师父的教导下,她才发现这本书居然就是讲述神州大陆的历史,至此每每想起,都不由觉得这是一个什么魔鬼世界?
藏经阁多日未打理,一推门便是灰尘满天,但伽苏毫不在意,拉着大师兄便来到了木桌旁边,顺便从一旁的墙壁上抠出几颗发光的夜明珠,以此照明。
伽苏将夜明珠放在卷轴上方,一手催促着大师兄赶紧打开。
大师兄顺从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然后‘哗’的一声把卷轴打开。
这是一幅山水画,用了大量的黑色笔墨晕染,又带着稀有的碎金边,让人几乎看一眼便觉得晃眼不适。
伽苏迟疑的看着这幅山水泼墨图,然后问向大师兄:“大师兄,你这不会是禁品吧!”
贺师父知道伽苏喜欢看书,为了避免伽苏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特意告诉她,在神州大陆上有一种书是不能看的,那就是带碎金边的书籍,而这种碎金边又大多是神宫里的神官为了封印某种东西的符文...
因此,在见到卷轴内容的第一眼,伽苏便断定这绝对就是贺师父说的**。
大师兄连忙捂住伽苏的嘴,一只手在嘴边划拉:“你小声点,我们做的事情,不就是违禁事?”
起死回生,的确违禁。
伽苏老实的闭上嘴。
大师兄小心的指着山水泼墨图的一角:“看这里。”
哪里有几行小字,像是在介绍什么东西。
伽苏睁大眼睛去,一字一句的念出声:“酆都有山,名为浮屠,每隔百年出现一次,山中有石,名为浮屠,可起死回生,亦可断人生机....”
酆都?鬼界?
大师兄说:“我查了,这个浮屠山浮屠石是真实存在的,我下山三个月,混进了隔壁的湘神宫里,找到这个卷轴,和一些相应的资料。”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资料证实,这是神灵都想要的东西。”
“.......”
伽苏:“大师兄,你是不是脑子糊了?”
她担忧的看向大师兄,神灵?开玩笑,怎么可能存在?
如果神灵们真的存在,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困苦的事情了。
大师兄看着伽苏,一脸认真:“我们打个赌吧!”
“嗯?”伽苏疑惑的看向大师兄。
“师父说过,生魂容易吸引鬼差。”他抿了抿唇:“我将你封印打开,若是真的能够引来鬼差,那么就证明酆都真的存在。若是不能我帮你再次封印。”
“你疯啦!”伽苏惊讶的看着大师兄,封印解除和再次封印都是格外伤身体的,贺师父帮她封印一次,便休息了足足两年,大师兄学艺不精,怕是要要折寿啊!
伽苏摇头:“不不不,我不赌,你简直胡闹。”
“伽苏!”大师兄拉着她,一双大眼睛苦苦哀求:“好歹,我们试一试啊!”
生魂离体,对于伽苏来讲没有什么不适,最多就是无法感知世间一切。
可对大师兄来讲,他可能就要背负上杀害师妹的罪名。
伽苏不愿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宝物,去害了对自己很好的大师兄。
可大师兄却不这么想,他拉着伽苏的手,很是用力:“伽苏,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伽苏疑惑:“什么?”
兀的从脖颈后传来一道剧烈的疼痛,伽苏心头一紧,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大师兄面色复杂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师妹,后槽牙一咬,拦腰就抱起了伽苏去往了后山。
等到伽苏再次醒来,便看见满目的苍凉,枯枝落叶附上漫天的新雪,就像是末日降临,神灵对人间最后一丝的留念。
她蹲下身来,摸着自己已经逐渐冰凉的身躯,然后慢慢将袖子拉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伽苏便打掉了最后一丝念头。
大师兄还是将她的封印解除了。
冬日飘雪,新雪纷飞,几只渡鸦看着崭新的尸体,迟迟盘旋在上空,不愿下来。
伽苏看着天空,低低的笑出声来。
早该想到的,自己的意见那有那么重要,挡了别人的路被清除掉,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还是那么不懂事?
雪从她的身体中穿过落在了地上,伽苏看着地上的雪,摇晃了一会,意识开始模糊,她缓缓倾倒,终于开始回想自己上一次来不及回想的一生。
就在这时,叮铃铃的铃铛声忽然响起,鞋子倾轧过落叶枯枝的微响从远到近,停在了她的身边。
阴冷的气息忽然席卷而来,那铃铛声越发刺耳,伽苏挣扎的睁开眼睛,呼的一下,看到的便是一张鬼面具。
乍一见到,伽苏几乎头皮发麻,汗毛自立,一点一点的向上看去,落入了那宛如潭中月的清冷目光中。
白雪缓缓从天而降,他身姿高大挺拔,一张漆黑的鬼面具从鼻梁下方将半张脸遮住,露出白皙的额头和那双清冷的双眼。
场景一时有些静默。
伽苏揣测不出,这人究竟是鬼差还是普通人,看他没有动静,自己也一动不动。
只是面前这人目光冷冷好似天山冬雪,目光所至皆是一片寒冷。
他从腰间掏出一条细长的玄铁锁链,锁链碰撞的声音就是方才听到铃铛声,就在伽苏揣测面前男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他开口说话了。
“死魂?”
这是一种如山泉奔流,水花激荡在卵石上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边摆弄着锁链的原因,伽苏听在耳里,却只能想到——
他看得见自己!!
我的天呐!难不成真是鬼差!这世界他妈真的有鬼啊!
伽苏脑中刷屏,整个人一愣一愣的看着对方,就在他要将手中锁链套住自己的时候,那玄之又玄的第六感突然出现,让她快速躲开,说道:“不,我是生魂!”
时间有些晚,锁链已经勾住了自己。
几乎是在碰到灵魂的那一瞬间,伽苏便感觉不对。要知道,在这冬雪纷飞的季节,她一点冷意都没有感觉到,反而被这锁链一碰,便感到了刺骨的冰凉。
她不由自主的浑身打了个哆嗦,然后拼命的挣脱锁链。
在贺师父的教导下,她清楚的明白生魂若是被勾魂链长时间的勾住会变成什么样。
到时候即使没死,也会变得死得不能再死了。
面前的男人在听到伽苏的回答,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头,手腕一甩,便将锁链勾了回来。
锁链发出叮当声音,伽苏扭头一看,便看见那鬼差冷冷看着自己。
而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近乎透明。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清晰的可以看见雪从手掌而过,落在地上的模样。
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抬起头看着鬼差问道:“我这是要死了?”
那鬼差摸着下巴,看着渐渐快要消失的伽苏,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大概是的。”
伽苏一瞬间有些崩溃:“什么叫大概是的?”
你这业务能力不太行啊!
那鬼差十分混蛋,耸了耸肩直接说道:“若是死魂碰了勾魂链,就会乖乖跟随去酆都。若是生魂碰了,抱歉,勾魂链也是需要吸取养分的。”
他十分无赖,就好像之前拿锁链试探人的不是他一样。
伽苏咬牙:“酆都难道就不管鬼差勾取生魂的事情吗?”
那鬼差顿了一下,抬起手扭了扭手腕:“你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放你飘荡人间被别的鬼差发现了,那我不是麻烦了。”
直面而来的恐吓,让伽苏倒退一步,简直没有在比这种事情更加恶劣的了。
她咬紧后槽牙:“等会,说不定有办法呢?”
鬼差嗤笑了一声:“你想怎么样?”
伽苏深吸一口气:“我要去酆都。”
鬼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勾魂链有咻的一下困住了伽苏,这次没有刺骨的冷意,仿佛只是在普通不过的铁链,却让魂体结实了几分。
他猛地一扯,将人拉到自己跟前,玩味的说:“告状?”
伽苏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冷静的回答道:“不,我听说酆都有颗浮屠石,我觉得现在的我需要它。”
鬼差楞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凑到伽苏耳边低声说道:“想要浮屠石还不容易,你只要.....”
伽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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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