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歌没有说话。
他默默感受着楚辞的手掌。那双手掌贴在他背上,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涌出来,渗进他的经脉,缓缓向前流动。渐渐的,他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疼痛减轻,身体格外舒畅。
“小辞。”楚凌歌舒服得昏昏欲睡,“你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内功,是么?”
“是的,少爷。”
“你怎么会懂?”
“我自己胡乱练的。”
“又是无师自通?”楚凌歌扭头看他一眼。
因为血气畅通,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粉色,眼睛更黑了,可是眼里像氤氲着一层薄雾,那张脸,俊美得令楚辞不敢直视。
楚辞赶忙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这个时候,更不能动任何杂念,否则,要走火入魔的。
从背上揉到腰上,楚凌歌低低地呻-吟一声,这一声,令楚辞心跳漏了半拍。
“少爷,是不是我弄疼您了?”他连忙借说话转移注意力。
楚凌歌哀叹:“不是。是我爸力气太大,他几乎把我的腰打折了。”
“那我轻一点。”楚辞放柔动作,把淤血轻轻揉开,然后,他停下来,从掌心吐纳真气。
“真舒服。”楚凌歌满足地道,“谢谢你,小辞。”
等楚辞隔着短裤,把手掌触到楚凌歌臀上时,那人趴在手臂上,闭着眼睛,漆黑的睫毛覆住眼睑,嘴唇微抿,脸上线条十分柔和,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楚辞蹲下身,痴痴地看着他的脸,不敢惊动他,只是喃喃地、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唤:“少爷……”
楚凌歌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两条手臂已经麻木,自己正用儿童一般的姿势,趴在枕头上睡觉。
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有一股薰衣草香味从枕头里发出来。
他想起昨晚的情形,看来,自己在上药的时候睡着了,是楚辞把他抱上床的。楚辞给他疏通经络、给他放薰衣草精油,所以他才能睡得这么好。
他动了动身子,听到一个声音道:“少爷,您醒了?”
地上探起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是楚辞。
原来,他的男仆没有走,就睡在他床前的地板上。见他醒来,他迅速起身,卷起铺盖,低声道:“少爷,对不起,没有您的允许,我擅自留下来了。我怕您晚上有什么需要。”
“没事。”楚凌歌揉揉手臂,坐起来。屁股不疼了,背上的肿痛也消了,只有腰还有点酸。
“少爷,您觉得怎么样?”楚辞收拾好铺盖,转身问候他。
以往每天早上,这男孩都是神清气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难得今天看到他的“隔夜面孔”,楚凌歌欣赏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想笑。原来这小子睡觉很不踏实?
“别管我了,先去收拾你自己。”楚凌歌和声道。
楚辞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是。”
等他收拾利落回到少爷房间,少爷已经自己洗漱完毕、穿好衣服。
“少爷,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楚辞由衷地高兴。
“你也不错。”楚凌歌微笑,“谢谢你昨晚给我疗伤,我已经不疼了。”
楚辞欣然扬起唇角:“这是我的份内之事,少爷。”
楚凌歌伸手捏捏他的脸,眼里泛起一抹温柔:“是我得了个宝。”
楚辞心头一颤:“少爷……您心里已经没有芥蒂了,是么?”
楚凌歌眼神悠远,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上帝考验了我们每个人,现在,考验期结束了。小辞,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楚辞的眼睛朦胧了。
同一时间,柳舒正在三楼敲楚苍逸的门:“老爷,您醒了吗?”
在蔓莎庄园,即使夜夜同眠,他也依然严格地扮演一位管家的角色,每天早晨都提前起床,安排佣人一天的工作,然后上楼叫醒楚苍逸,伺候他穿好衣服,为他送上咖啡和精心烹制的早点。
昨晚住在蓝茵别墅,他睡的是客房,他没有进楚苍逸的房间,因为那儿是楚苍逸与苏晴的卧室。
今天早晨,他例行公事地去敲他的门,但是,当楚苍逸打开房门的时候,他却没有进去。
“老爷,您睡得好吗?”嘴里用着敬语,可他的眼神是对爱人的。
“我很好。”楚苍逸看起来容光焕发,他欣赏着他面前的男人,“你也一样,舒,你年轻了不止十岁。”
“谢谢老爷。”柳角眼角带着笑纹,“是您和家主成全了我。”顿一顿,又道,“我在这儿等您,您先洗漱吧。待会儿,我们去夫人坟上祭拜她,好吗?”
“好。”两人心意相通似的,楚苍逸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早餐时,楚苍逸对楚凌歌道:“我和柳舒明天就回英国去,今天晚上,你请陆煜到我们家来吃饭吧。”
楚凌歌点头称是。
“我们稍后去看你母亲,你去吗?”
“我去,让小辞开车吧。”
“好。”楚苍逸看看儿子的气色,“只是,你身上……”
“我没事了,昨晚小辞给我运功疗伤的。”
楚苍逸诧异地看楚辞一眼,柳舒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他想起八岁那年,他看到楚辞在树林里挥舞树枝。如今,他又从少爷口中听到“运功疗伤”这四个字,心里莫名地一动。基因改造,能够让儿子自动接收古代人的功夫吗?
在四只眼睛打量下,楚辞讷讷地垂下了头:“老爷,我看着电视里演的武侠片,自己练的。”
楚凌歌笑着帮他说话:“小辞有天赋,不仅会内功,还会剑法、轻功。如果去当演员,倒是连替身都不用。”
“我知道一点。”楚苍逸道,关于楚辞在麒麟岛的情况,他这位前家主当然知道,“可是没想到这么神奇。”
上午十点,陵园,楚凌歌的劳斯兰斯停在山门外,四人下车,柳舒捧着一束花,与楚苍逸亦步亦趋地进去。
当他们走近苏晴的墓地时,他们不禁一呆。
有个女人站在苏晴墓前,她一身紫色衣裙,那紫色,是薰衣草的颜色。她戴着一副茶色太阳镜、一顶白色宽边太阳帽。从外表看,看不出年龄,但从她站立的姿态,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质,可以看出,她已经不是年轻女孩了。
她侧后方站着一名保镖,七月的天,他还严谨地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他脊背像刀削似的挺拔,让人感觉,他一直站在那儿,从来都没有动过。
他戴着墨镜,皮肤雪白,是白种人的白,头发呈栗色,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这个保镖,是军人,或者,曾经当过兵。”柳舒悄悄说了句。
“我奇怪的是这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小晴没有这样的朋友。”楚苍逸道。
紫衣女人也发现了他们,她回过头,看向他们。
阳光从她的镜片上反射出来,看不清她的眼睛,可是让人莫名产生一种神秘的感觉。
那名保镖身子绷得更直了。
四人走过去。楚苍逸彬彬有礼地道:“请问女士尊姓大名?是我夫人的什么人?”
那女人的目光在镜片后闪了闪,她开口道:“您就是苏晴的丈夫,楚家前家主楚苍逸?”她的声音舒缓而动听。
楚苍逸微笑:“看来,你对我们家很了解。”
“并不太了解,只是,关于楚家的传闻和报道太多,我听了些。”
“请问你与小晴是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紫衣女人道,“不过,她应该不会提起我。我也是偶然路过阆然市,才来拜祭她一下。”她好像不愿多留,欠了欠身道,“楚老爷,不耽误你们,我告辞了。”
向保镖示意,两人掉头走了。
走出陵园,紫衣女人又回头看了一眼,似有惆怅与不舍。保镖道:“茱丽亚小姐,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生命无常。”茱丽亚叹了口气,“那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转眼就成了一堆灰烬。”
“可她享受到了生活,她是楚家的夫人,一定活得很尊贵。”
茱丽亚唇边掠过淡淡的嘲讽:“云顿副官,你没注意到,楚老爷身边跟着的那名男子,才是他所爱的人。至于楚太太,我想,她只是一个摆设。”
云顿副官吃惊地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那男人只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楚老爷身上。”茱丽亚低沉着声音道,“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了,可他眼里的感情就像陈年的酒,愈久愈醇。”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是中文,语声中充满感慨。
云顿副官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变得陌生了。
“我们走吧,将军还等着我们呢。”他最终礼貌地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茱丽亚点点头。
柳舒俯下身,把那束花放在苏晴的墓碑前。他单膝跪下,三鞠躬,默默无言。
然后,他站起来,喃喃低语:“夫人,我来了。今天,我是与老爷一起来的。你泉下有知,一定更加恨我了。因为,最终与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他仿佛看见苏晴形销骨立的样子,看到她无比幽怨的眼神,听到她怀着恨意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
他苦涩地一笑:“我看了你的日记,我理解你,因为,你也深爱着他,你对他的爱,不比我少半分。你得了名分,而我,却得了他的心。所以,是我伤了你,我对不起你。”
墓碑上的女子明眸皓齿、貌美如花。可是,现在,她只是泉下一缕孤魂。而自己,还站在蓝天白云下,站下阳光下,与楚苍逸并肩而立。
“我不求你的原谅,我相信,你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我。我想求的,是家主的原谅。因为,我始终是楚家的仆人,始终会忠于我的主人。我,和我的儿子,这辈子,都为楚家生、为楚家死。”
他转身,拉住儿子的一只手,父子俩双双面对楚苍逸与楚凌歌,深深鞠躬:“老爷,家主,我们父子唯一可奉献的,只有忠诚,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
楚苍逸看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双手,把两人同时拥入怀中。
楚凌歌的唇角微微挑了起来,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
这一幕,正落进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隔着望远镜看着他们。他的人,坐在一辆跃野车里,那车子,五分钟前刚泊到劳斯兰斯车旁。
“本,我们走吧。”旁边传来女子的声音,薰衣草般的紫色,衬着她白皙的脸。
被叫做本的人,正是英国上将本凯恩斯。他收起望远镜,也同时收起唇角的一抹狠厉,含笑望向茱丽亚:“怎么这么性急?”
“在这儿窥探人家的**,不好。”
凯恩斯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凑过去吻了吻:“你最善良了,好,就依你,回去。我们休息一下,再去浏览须弥山。”
“嗯。”茱丽亚温顺地应。
凯恩斯把望远镜递给前面开车的云顿副官,两人在后视镜里交换了一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