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渐行渐远,裴静文轻拍箍着自己的胳膊,说道:“可以放开我了吧?”
林建军说道:“先说好,不许往地下看。”
“行。”裴静文答应之后,林建军挪开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重归光明,她适应性眨了眨眼,随后下意识低头,卡在竹缝中的半截血肉模糊、露着森森白骨的断指突兀地闯入视线。
她甚至清楚地看见了透明指甲盖上的竖纹!
裴静文不受控制干呕一声,双腿一软跌入林建军怀抱,整个人失去光彩,面色灰暗。
“不听话,”林建军无奈轻叹,拦腰抱起她转了个方向,“自讨苦吃。”
来时步行,回去自然也是步行,林建军横抱着她往南山居行去。
淫雨霏霏,行人寥寥,裴静文安心窝在青年胸膛前撑着油纸伞。
春风吹来绿植和泥土的芬香,洗去斑驳铁锈味,感觉好了许多,裴静文发自内心感慨。
“瞧着南吕多娇气、多孤傲的一个人,没想到她又疯又狠,简直是吾辈楷模!”
林建军说道:“崔娘子那是行至穷巷,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拿她当典范作甚?”
裴静文说道:“我只是单纯欣赏她身上的韧劲和疯劲儿,人就该这样,向死而生。”
林建军说道:“我希望你与我皆能无波无澜、无灾无难地过完此生,若能所愿,缺那点韧劲和疯劲儿又何妨。”
“记得初见崔娘子,她独自坐在马车里割了腕,血水染红素色衣裙。”
“她倚靠车壁,虚弱地冲我笑,她说她死也不会委身仇敌。我瞥了眼她手腕上看着吓人但不致命的伤口,心想这不就是苦肉计。”
裴静文问:“那你是中计了还是没中计?”
“谈不上中计,却也不算没中计。”林建军想了想,诚实道,“原想让她做洒扫粗活,经此一出,反倒有点佩服她,带她回了濯缨院跟桑落她们作伴。”
裴静文又问:“然后呢?”
林建军疑惑道:“我又不是女子,难道还要关心女郎之间如何相处?桑落行事有分寸,自有她管着,又不用我费心。”
“不过我确实听到流霞和碧潭两人凑一块抱怨她,没闹到我跟前,应该是小事,随她们去了。”
裴静文委婉道:“你对她就没有一点点别样的情愫?”
林建军好笑地哼了声:“想不想知道她说出那句‘死也不会委身仇敌’后,我对她说的话?”
裴静文顺着他的话问:“你说了什么?”
林建军说道:“我说你看话本看傻了,我又不心悦你,为何要你委身我?我还说你这样死不了,真想死就该把簪子插进心口。”
“她用簪子割腕?对自己也太狠了!”裴静文倒吸一口凉气,“你后面那句话未免刻薄了些。”
林建军痛苦道:“说重点断她后路,免得哪天她又闹自尽,折腾个没完。”
“这倒是。”裴静文点了点头,“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建军说道:“我回答了。”
裴静文说道:“那是你和她初见,我问的是后来。”
“后来也是那个答案。”林建军面不改色,“佩服她的决绝,不代表对她会有男女之情。”
裴静文盯着他看了许久,语气不明道:“我想下来自己走。”
林建军闻言心中一慌,忙不迭解释:“我不是故意说好听话哄你,那些都是真心话,我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我没骗你,真的!我自来持身守正,不是随便之人。”
他停下脚步,垂眸与怀中人四目相对:“我承认少年时便有了欲念,可那是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并非因旁人而起,亦未于心中行过亵渎他人之事。”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裴静文别扭地偏头,望着如丝雨幕,干咳一声道:“青天白日说这个,你害不害臊?”
林建军将她往上掂了掂,温热手掌覆上女郎脸畔,强迫她转了回来。
“阿静,不要疑我。”他不知何时红了眼,似愤怒,又似悲伤,“求你。”
排兵布阵他信手拈来,朝堂斗法也能应对自如,唯独于爱人之事上拙劣无措,好怕怠慢了她。
生疏地仿着阿兄爱着阿嫂的方式,宠着、惯着、纵着,克制又克制,小心再小心,卑微地乞求着、讨好着、迎合着。
她信奉人人平等,却又无力改变人生来就有尊卑的世道,躲在杏花雨里岁月静好。他便在她面前装成良善之辈,陪着她安然从容。
她害怕孕育子嗣,恐惧生育孩子带来的种种伤害,不想变得不像自己。他便不要那连影子都没瞧见的所谓小孩,不就是绝嗣,他心甘情愿。
她来此无依无靠,看似安逸地待在府里做老师,实则如失去母兽庇护的小兽,不得不强掩惊慌。他便赠与家产,给她心安的底气。
她不愿成亲,厌烦背上封诰头衔,与大魏产生过深瓜葛。他便俯首为她裙下之臣,做那没名没分不见光的情郎。
他如此爱她,怎受得了她疑他?
“我没有疑你,”裴静文抚摸他脸颊,“我只是……突然患得患失。”
“你年纪轻轻就是权贵显要,文武双全,模样俊俏,性格又好。我在魏朝什么都不是,倘若没有大哥和你,现在不知是何光景。”
从前骄傲明媚的裴静文不懂自卑为何物,当她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面对等级森严、皇权**的陌生王朝,终是变了心性。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林建军俯首吻她额头,“二十出头服紫配金沾了阿兄的光,文武双全更谈不上,不过是学的杂罢了。”
“模样俊俏倒是没说错,我性格不算好,东西两宅五百多号人怕我胜过怕阿兄。”
“你如清风明月,而我腐朽肮脏,我好怕暴露真实自己,惹你作呕。”
他不是好人——以共和国道德标准来评价。
裴静文拥着他,忽而笑道:“其实我们两个都很好,不许自卑了。”
感觉到她的亲近,青年嘴角不自觉上扬。
或许阿兄说得是对的,他该试着展现真实的自己,尖锐的、淡漠的、腐朽的、冷血的、残忍的,慢慢来,一点点撕开自己给她看。
林建军定定看着她,眸色渐深:“我不想忍了,我想要你,阿静,我想要你。”
带她回到南山居,他直奔马棚牵出青驹,扬鞭策马。
裴静文倚他身前,抓着马鞍前沿问:“去哪儿?”
林建军按着她腰腹道:“翻过两座山便是温泉别院。”
裴静文迟疑道:“今天是扁担花和决云儿的生日,你走了会不会不太好?”
“小孩子好哄,不要紧。”青驹奔驰在泥泞官道上,溅起点点泥水,等他们抵达温泉别院,衣裳已然没眼看。
缠绵着入了室内汤池,青年将女郎抵在池水边,爱怜地亲吻抚摸。
捧着她的脸,唇舌沿着修长脖颈游移,温热泉水成了助兴良药,两条雪白手臂环住他脖颈,热烈回应着。
抽出沾满清液的指,他额上沁出薄汗,嗓音沙哑道:“阿静,痛就告诉我。”
“呃……”裴静文咬着下唇,指甲嵌进紧绷的肌肉,身子瑟缩后退。
背后便是汉白玉池壁,她又能退到哪里?
“往哪儿躲?”林建军揽着她抓回身前,温柔地揉弄,如匕首一点点归鞘,“这样还痛吗?”
裴静文难耐地蜷缩脚趾,下意识想推开他那作恶的手,反被他握住扣过头顶。
“难受。”
“哪里难受?”
“不知道。”
“不知道?”
“反正就是难受。”
“那现在呢?”
“说不上来。”女郎眼神逐渐迷离,像藤蔓无意识绞杀不速之客,青年受不住,面带微恼,颤栗着沉沦。
女郎大口喘着气:“好累。”
“累?”青年危险地半眯着眼,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裴静文侧头,撞上贪婪渴求的眼,下一瞬,天与地在她眼中颠倒。
她呼吸急促,呜咽叫喊:“要抱,抱抱我……”
林建军俯身搂她入怀,动作稍缓,细碎地吻她脸颊,贴着她耳畔低语:“唤我夫君,阿静,唤我夫君。”
裴静文意识犹坠云间,鹦鹉学舌般吐出最后两个字:“夫君。”
“是,我是你夫君。别闭眼,阿静别闭眼,看着你的夫君,看着我。”
她缓缓睁开眼,哪怕看过许多许多次,仍被面前这具紧实精壮的身体吸引。
一条狰狞伤疤自肩胛蔓延至胸口,犹如银河隔绝他的左臂与身体——这是他二十岁守宫门时受的伤,一把大斧劈碎他肩上掩膊,差点砍断他左臂。
那道疤不仅没有破坏青年身体的美感,反而为他平添了一分野性的挣扎,指尖轻轻覆上去,她瓮声瓮气道:“当时肯定很疼吧。”
“时间太长,忘记了。”林建军瞧了眼肩上旧伤,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平时怎么不心疼我?”
“你管呢?”
“我敢管什么?”
“那你问?”
“问问也不行?”
“不行。”
“不行也问了。”
那日恰是暮春时节,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游船画舫涉水而过,舟中人两粒,笑看岸上白墙灰瓦,江南美景如诗如画。
女郎先翻脸:“林三,滚开。”
青年笑了声:“叫我什么?”
女郎骂道:“林三,去死。”
青年又笑了声:“注意言辞。”
女郎再骂:“狗东西,去死!”
青年接着笑:“行,我去死。”
裴静文报复性咬他手腕,林建军任她咬,善意提醒道:“叫声夫君就放过你。”
“不叫。”她嘴硬,“反正我不要了。”
“我懂了,阿静这是口是心非。”他恶劣地笑,开疆拓土般挞伐,“我是谁?阿静,我是谁?”
“林建军,是林建军。”她被逼出哭腔,蹬腿踢他,反被握住脚踝亲昵狎玩。
“林建军是谁?”
“是夫君。”
“谁的夫君?”
“阿静的夫君。”
终于听到想要的,将人放回去抵死缠绵,不知多久,一声餍足喟叹溢出喉咙。
仔细清洗干净,用披风裹着失神的女郎,抱她回了最近的寝室。
陷入柔软床铺,裴静文打了个滚,把自己裹成胖蚕蛹,缩进床榻里侧。
林建军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裴静文背对他,嗓音有些哑:“不想看见你,滚。”
连人带被圈进怀中,他贴着她耳朵吹气:“你看看我,看看你夫君。”
裴静文没回头,缩着肩膀躲开喷洒耳畔的灼热气息,哼道:“你再来,我不理你了。”
林建军翻了个身,骑跪她身上。
裴静文推他:“你今天都两次了。”
林建军握住她手腕压在耳边,迷恋地抚过她脸颊,低低一笑:“第一次不算。”
裴静文扭头躲开湿滑唇舌,不服气道:“第一次凭什么不算?”
他轻佻道:“凭你绞我太紧。”
“你……”她转头瞪他,看清他赤红双眼中翻滚着深不见底的**,软了语气,“我腰好酸。”
他从她身上下来,伸手去拉锦被,吓得她死死拽着被子不放,防备道:“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林建军玩味地打量她,看得她心里发毛,不想下一刻他笑出声,“不是说腰酸?帮你按摩。”
裴静文狐疑道:“你不要了?”
林建军下榻,寻了件睡袍给她穿上。双手自然放在两侧,裴静文头朝外趴着。
男人手劲儿大,每一下都能准确按到腰背穴位,没一会儿她舒服地哼出声:“你真不要了?”
“不要了,来日方长。”她到底是初次,还是收敛些好,“不过你要是想,我自然恭敬不如……”
“呸!谁想了?我不想。”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出自柳永《望海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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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