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皇帝来说,天启帝子嗣不多,除却夭折的皇子皇女,膝下只有三子四女。
即临淄王珙、太子琦、楚王琅、华阴公主、永泰公主以及两位未封爵的皇女。
临淄王高珙做了七年太子,后因私藏衮服被废为庶人,幽禁深宫,不出半年又被封为临淄王,禄比亲王。
纵使天启帝对发妻感情复杂,也可见天子对这位发妻所出长子非同一般的感情。
高珙郁郁而终,天启帝悲痛不已,辍朝三日,追封其为太子,谥号恭怀。
着礼部、太常寺商议丧礼,所有在京官吏、使臣服丧二十七日,命太子琦为兄守丧三年,以全兄弟之情。
恭怀太子生前未大婚,纳姬妾数人,其中一位为他诞下唯一骨血,尚在襁褓之中。
天启帝怜惜长孙,封其为长沙王,交由郑贵妃抚养。
长沙王生母楚氏封长沙王太妃,随子居大明宫,享太子妃待遇,其余侍妾入国庵为恭怀太子祈福,非死不得出。
同时诏告天下,三十日内禁止婚嫁,四十九日内不得设宴作乐,所有道观寺院鸣钟三万次,诵经持咒,助恭怀太子早登仙界。
“真是霸道,他一家哭,全天下都得陪着他一起哭,还把风华正茂的女孩关进尼姑庵,太造孽了!”
给林氏兄妹上完数学课,裴静文原打算回杏花雨复习物理,迎面碰上一袭素白丧服的林望舒,跟她一起回了青竹居。
听到她的吐槽,躺摇椅上的林望舒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没瞧见院里有侍女,遂放心调侃道:“这就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本来挺可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裴静文有一搭没一搭荡着秋千,“但这种要天下陪他一起伤心的行为太**了,我现在一点都不同情他了。”
“在君主**王朝寻求不**,就像在内河里钓海鲜。”林望舒戏谑道,“我老板头发还没白,全黑。”
“是那么个意思。”裴静文问道,“你那医书写了多少了?”
来到魏朝便是缘,能为魏朝医学做出一点贡献,也算不虚此行。
抱着这个心态,林望舒决定根据所学知识编写一本关于急救的医书,就叫《急救医书》。
她的字不好看,加上懒得动笔,遂选择属下沈洵代笔,成书后署她和沈洵之名。
“大概五分之一,还要三四个月。”林望舒直勾勾地盯着湛蓝天空,“编完医书我就辞了御医的差事,皇城宫禁实在压抑。”
裴静文问道:“太后又杖毙宫人了?”
林望舒厌恶道:“她就是个疯婆子,平均一个月闹一次,一次打死三四五六个。”
“可怕!”
“不说这些。”林望舒翻了个身,面露暧昧笑容,“三月就快到了,你说建军儿还愿不愿意注射避孕剂?”
“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趁今天碰到,帮我注射避孕剂。”裴静文跳下秋千,取下手腕上的医疗手环递给她,“有三十年的就注射三十年的,没有的话十年期也行。”
林望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歪着脑袋打量她,惊讶道:“他改主意了?还是……”
“他注射与否,我自己都是要注射的。”这是她给未来的保险,“从源头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宝贝儿,你真是冷静得可怕。”林望舒接过手环往寝室走,裴静文负责关紧门窗。
林望舒指尖轻拂开关两下,白色手环延展成一立方大小的医疗舱。
医疗舱由制药舱、储药舱和工具舱三部分组成,林望舒打开储药舱密钥,里面分门别类堆放了不少药剂。
裴静文粗略扫了眼,大多是些急救药剂,其中一支药剂上了二级密钥,大概就是珍贵的再生剂。
“在不在生理期?”
“不在。”
林望舒取出一支消毒剂、一支避孕剂,医疗舱随即收缩回手环形状。
先给裴静文的小臂肌肉消毒,她食指轻弹,避孕剂稳稳当当扎进肌肉,药剂随之注入。
“你像射暗器似的。”
“无他,惟手熟尔!”林望舒把手环丢给她,“三十年,不客气。”
“垃圾怎么办?”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火之焚毁术!”
晚间,裴静文留东宅吃晚饭,陪几个小孩子玩耍,天擦黑时和林尔玉等人告辞,林建军自告奋勇相送。
路过桃园,裴静文打算折几枝桃花带回去插瓶中。
林建军抱臂倚着院门看她折花,没话找话道:“今天怎么想到过这边来吃饭?”
咔嚓一声响,裴静文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随口回答:“上完课刚好碰到望舒,去她院子里说了会儿话,顺便请她帮我注射避孕剂。”
林建军愣了瞬,慢慢站直身体,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问道:“注射了吗?”
“当然!”裴静文沉浸于挑选桃花,没发觉他的异样,“三十年的。”
林建军又愣了片刻,恍惚间想起阿兄当年那句“没想到三十年那么快就过去”,隐约猜到她口中的三十年大概就是避孕剂的有效期。
“不是说好我注射吗?”他声音哑了些。
“就算你注射了,我也还是要注射的呀!”裴静文换到另一棵桃树下,“孕育生命的是母体,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才是最稳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女郎只是单纯的规避风险,青年却是想到了更远的未来。
男女双方只要有一人注射避孕剂,在一起后女方便不会有孕。
这是阿兄告诉他的。
去岁他做出那个决定也许是头脑一热,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冷静思考,他发现他是真的不在意没有子嗣。
阿兄不会像敛儿尊长那样自断饮食,给他施加压力,反而努力说服阿嫂尊重他的决定。
本心所想,又无外物所扰,他早已想好,三月初一就请二姐给他注射避孕剂。
既然他会注射避孕剂,和他在一起,她根本就不会有孕,又何必多此一举?
回了杏花雨,臂弯捧着十来枝桃花的裴静文没功夫搭理蹲门边求抱的裴娇娇。
把桃花枝放矮几上,她走到博古架前找了两个白瓷花瓶,又跑进寝室拿了把剪刀。
“娇娇喵呜半天,你倒是抱……”裴静文稀奇地瞧了眼门神一样的林建军,看清他冷峻表情,疑惑不解,“你怎么了?”
林建军想问又不敢问,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想听的话,终是轻叹一声,弯腰捞起穿着藕色小裙的大肥猫。
“没怎么。”他语气莫名。
裴静文满心里都在想该如何修剪花枝,也就没多问,说道:“没怎么就好。”
林建军感觉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郁闷至极,抱着裴娇娇在她身边坐了会儿,就说要回濯缨院。
往日他也是这个时候回濯缨院,等夜深了再过来给她暖被窝。
虽然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不再需要他暖被窝,他也还是如此。
裴静文点头表示知道了。
“今晚我就不过来了。”林建军走到门口,回头看她。
“不过来了?”裴静文放下剪刀,认真地注视一袭素衣的林建军,“因为国孝?”
本以为她发现他的异常,不想她以为他不过来是为了国丧。如果真是为了国丧,他前两日就不该出现在杏花雨。
“对,国丧!”林建军摔下门帘大步离去。
裴静文纳罕地嘀咕:“又发疯,情绪一点都不稳定,和乐乐一个样。”
翌日清晨,裴静文提前一刻钟起床烧水,走到灶房发现锅里热着水,估摸着是林建军特意过来烧的。
傍晚时分,裴静文练完字,照旧在杏花雨等他一起去周素清院里吃晚饭。
等到平日快开饭的时间,还没瞧见林建军身影,猜他可能公务繁忙,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便自己先去周素清那儿。
吃完晚饭她继续练字,晃过神来已是月上梢头,林建军还是没有出现。
裴静文隐约感觉不对,奈何又想不出哪里不对,裹着被褥沉沉睡去。
睡醒后,灶房的锅里照例烧着热水,那点疑惑顿时消失不见。
结果当天晚上,林建军还是没出现,但第二天早上,依旧有一锅热水等着她。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周素清隐晦地问她最近是不是和林建军闹别扭了,“没有”二字刚到嘴边就被她吞回肚去。
用完晚饭,她把嵇浪/叫到一边:“林三最近很忙?”
嵇浪强忍内心激动,声音毫无起伏道:“嫂嫂也觉得三哥最近不对劲是吗?”
他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每天晚上听那些“她是否真心悦我”之类的车轱辘话,受够了每天伴着如怨如泣的箫声入睡。
他想对说,你想知道她是否真心悦你,你去问她啊!他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到底悦不悦你?
这就算了,还不许他告诉她,一定要她自己发现不对。别扭死了!害得他这几天不能过西宅来和幺幺秉烛夜谈。
当然,这些话嵇浪只敢在心底咆哮,对着裴静文时,面上一派从容淡定。
“三哥最近好像心情不好,要不嫂嫂去看看他?”嵇浪看了眼天色,“或者我给三哥带句话,就说嫂嫂约他明日傍晚在碧云亭见面。”
“明天吧。”
“好!”
碧云亭位于西宅后院小山之巅,可以俯瞰整个西宅。
斜阳晚照,飞鸟划过天际,雕梁画栋的庭院染上橙黄暖光。
林建军踏上一层层石阶,来到趴在栏杆上的女郎身旁,故作漫不经心道:“找我何事?”
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裴静文笃定道:“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你多虑了。”林建军否认。
裴静文敞亮道:“我不想猜,也懒得猜,更怕猜错原因。”
“你坦然点,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生气,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好!”林建军直截了当,“你为何要注射避孕剂?”
裴静文理直气壮道:“我身体健康,月经正常,有怀孕的可能,当然要注射避孕剂。”
林建军说道:“我们从未那般,况且还有四天就到三月,届时我会注射避孕剂,你哪来怀孕的可能?”
“你注射了,未必其他人也注……”话音戛然而止,裴静文明白他生气的原因了。
林建军自嘲一笑,果然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骗人的!
裴静文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林建军冷笑着补充完她的话,“其他人未必注射了避孕剂,你不就是想说这个。”
他大怒道:“裴静文,你根本就没想和我岁岁常相见!你不信任我,认为我们根本不会长久!”
“林三,你冷静一点。”裴静文安抚道,“一辈子那么长,人生每个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现在你我相爱,甜甜蜜蜜,以后未必一直如此。”
林建军张嘴欲言,裴静文抬手阻止他,继续说道:“望舒将来会跟着大哥回歙州,手环她肯定要带走。她走了,就没人给我注射避孕剂了。”
“我不想怀孕,更不想生育。”想起徐瑶怀孕后的变化,裴静文的言辞逐渐尖锐。
“生理课老师讲过母体孕育的危害,生育不仅伤母体,还会分泌控制情绪的激素。”
“我不想被激素控制爱上一个破小孩,抹杀我作为人的自主意识!我不想变得不像我!”
“我还年轻,还没完成学业,什么破小孩、什么生育……压根就不是我这个年纪该考虑的事!”
她咒骂道:“去他大爷的九星会聚,我本来可以一辈子躲在象牙塔里享受生活,现在却要考虑这些破事情!破事情!”
“只要我们不生育,那什么就不会控制你、改变你。”林建军扶着她双臂,情绪亦有些失控。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三月我就注射避孕剂,我心甘情愿的啊!”
“你能保证我们一直在一起,保证将来我们都不变心吗?”裴静文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林三,你理性一点。”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林建军头一次感受到言语如刀,缓缓松开她,“你叫我理性,你就不能多给我一点信任?”
“我还不够信任你?”裴静文强装出的镇静霎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和你定亲,为你留在长安,如果这都不算信任,那什么才叫信任?”
气冲脑门,她索性口不择言道:“你说我不信任你,我有没有怀疑过你和高瑕月,有没有怀疑过你和宝安县主?没有吧!”
“你说你与她们清白,好!我信你和她们之间清清白白,我不问,我信你!你说,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样才算信任你?”
林建军不可思议道:“想问就问,为什么不问?高瑕月也好,宝安县主也罢,你若问,难道我会瞒你?”
裴静文已然听不进他的话,自顾自冷嘲热讽道:“哦!还有那位公主殿下,皇帝曾想撮合你们俩,对吧?”
“别乱喊,只有太后、皇后、太子可称殿下。”林建军气笑了,“我现在就和你分辩高瑕月和宝安县主,还有华阴公主。”
“我承认我不讨厌高瑕月,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娇蛮任性却也不失可爱。抛开她县主身份,她在我眼里和扁担花差不多,因而对她诸多包容忍让。”
“当年平乱归来,陛下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欲将华阴公主下嫁我。我当时以玩笑的口吻说不敢高攀,婉拒这门亲事。”
“华阴公主是陛下长女,虽为宫人所出,却是圣眷优渥,以畿内县为封。”
“十六奉圣命开府建牙,广招门客,新科状元崔歇便是由她举荐,说句权势滔天都不为过。”
“她知我先她一步拒婚,心生不快,依附她的官员揣摩上意,阿谀逢迎于她,或轻或重都为难过我,弹劾我的奏疏也多出自她门下御史之手。”
“如果我和她真有关系,那也只能是此消彼长、你死我活的政敌!”
“至于宝安县主……她和长安城里那些风流浪荡子半斤八两,骄奢淫逸,眠花宿柳,以蓄养面首女宠为乐。”
“这原与我无关,偏她生出妄念,视我为可供她玩弄的男宠。遭她如此羞辱,没能要她的命是我无能。”
“对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裴静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我还是想请你冷静地想一想,受孕的终归是母体是我。人心易变,我为以后的自己求一层保障,这并没有错。”
“你求保障没错,”林建军竭力让自己说这句话时看起来很冷静,“我只是不懂你为何会觉得我们将来会分开。”
裴静文疲惫道:“我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个问题。”
“人生漫长,我们之间的情意也许会随着时间流逝,或者因为其他原因逐渐变淡,最后各自走散。”
“这种事情本就有可能发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来人往是每个人一生中必有的经历。”
“今天的我们没必要为明天的事争执,真到那天,坦然接受便是。”
“如此平静说着变心和离散,共和国女郎还真是薄情。”听不得那些话,林建军怒极反笑,阴阳怪气道,“林某佩服至极。”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懒得再浪费唇舌和钻牛角尖的犟种解释,裴静文直接反唇相讥,“魏朝男人三妻四妾才是真薄情。”
“什么叫我要这么想?”林建军又惊又气,“你这都是些什么话?”
裴静文自顾自攻击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杜子由走那么近,也许你就是他那样的人,亏得芙蓉一口一个小世叔地叫你!”
林建军解释:“敛儿只有一妻一子,未有媵妾通房。”
裴静文回嘴:“可他还记着女扮男装的芙蓉,他把韦娘子置于何地?”
林建军泄了气,语气莫名悲伤:“阿静,爱情对于世家夫妻而言太奢侈了,能相敬如宾就已经很好了。”
“他和菩萨婢也许不该错过,是我蠢,出游时他们形影不离、举止亲密,我只当他们兄弟情深,没看出他们那是男女之情。”
“如果我早点告诉他菩萨婢是女子,或许他们……后来敛儿家中得知他‘断袖’,瞒着他去韦家下聘。”
“韦家亦是世族,看中他出身杜氏,年少便有才貌双全之名,儒雅清朗之姿,遂允了这门亲事。”
“亲事成定局,他无力更改,疯魔之下做了糊涂事,惹恼菩萨婢。我这才知他与菩萨婢互生情愫,却是已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当时我夹在他与菩萨婢之间左右为难,阿勉、赢儿又在一旁劝和,手心手背都是肉,个中滋味实不愿回想。”
“只记得到最后,一个另娶,一个另嫁,终是有缘无分。”
他突然示弱,裴静文一噎,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还有话说吗?没有我走了。”
一直不见他说话,裴静文离开亭子。
才下一个台阶,林建军叫住她,别扭道:“你月事来了,晚上不要偷懒,记得烧热水洗漱。”
裴静文回头,他已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眺望远方天空。
“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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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