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十五天的授衣假结束,众人依依不舍返回长安城中。
林建军负责京城治安,时不时要巡夜,隔三差五还要和其他衙署联合办差,或是应酬上司同僚,和裴静文的作息鲜少对上。
才确定关系不久的两人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腻歪,仿佛没谈这场恋爱似的。
作为拥有大把闲暇时间的一方,裴静文不愿让自己因为这段感情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
她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出星网中所有关于数学、物理、天文以及机甲建造的资料,从简单至复杂排列,一天为自己安排四节课时。
近半年没碰这些知识,裴静文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变得稍稍有些迟缓。
从前信手拈来的推理过程,她现在要经过短暂思考才能想到。
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终究会回到共和国,回去之后肯定要继续研发机甲。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虚度光阴。
顾忌林建军曾说的耳目防不胜防,裴静文将矮几搬上床。放下及地床幔,她将星网屏幕外显成十寸左右大小,盘腿坐在矮几前提笔学习。
宣纸还是上次林建军拿来那叠,经过几天巩固复习,所剩无几。
一天学习结束,裴静文放下木炭笔,揉了揉微微发痛的眼睛。
躲在床上学习不是长久之计,油灯味道难闻不说,昏暗火光伤眼睛,床上也多是易燃物。万一她沉迷学习,失手打翻油灯,酿成大火可就不好。
裴静文收起外显屏幕,将油灯放回铜台,慢慢伸了个懒腰。
整理好散落满床的宣纸,裴静文不舍地注视着纸上的精妙公式,一张一张把它们放进铜香炉中,目睹它们化为灰烬。
“烧什么呢?”明天休沐,林建军拒绝好友的喝酒邀约,早早回家,盔甲还没脱就往裴静文院里跑。
他们已经四天没见面了。
“写了些不方便外传的东西。”裴静文晃了晃手中宣纸,“怎么穿这么整齐?”
“今天大将军检阅卫士操练。”林建军摘下头盔,抓出包裹在藏青头巾里的头发披在背后。
他艰难地蹲下,身上盔甲碰撞发出沉重响声,惊醒四仰八叉睡觉的裴娇娇。裴娇娇不满地“喵呜”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从裴静文手里抽出一张纸,林建军借着火光细看半晌,最后诚实道:“看不懂。”
纸上字符歪七扭八,落在他眼里和鬼画符无异。
“这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推理过程,高数中比较简单的内容。”裴静文指着纸上公式解释,“反映可导函数在闭区间上整体的平均变化率与区间内……”
每个字林建军都听得懂,连起来是何意他就不知道了。
虽然理解不了,他还是安静地听她讲。
他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狂热,就好像她的灵魂早已与这些奇怪符号融为一体。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整个人散发出难以言说的自信与骄傲。
他忍不住不去看这样美丽的她。
林建军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嘴唇不停开合,看着她说到激动时挥手比划,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怕惊动她,他摁着盔甲慢慢坐下来,托腮凝望她。
一口气讲了二十多分钟,裴静文不自觉吞了吞唾液,一碗温茶水恰到好处被递至眼前。
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还想继续,忽觉不对,歉疚笑道:“对不起,刚刚忽视了你的感受。”
“我很喜欢那样的阿静,还要继续吗?”林建军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不了。”烧完手中纸张,裴静文跨过门槛,立在廊下望天,“有点饿了,去看看周嫂晚饭煮好没。”
林建军站在她身后,提议道:“阿嫂那儿应该已经摆好饭,同我去阿嫂那儿吃?”
裴静文别扭道:“跟老板吃饭,怪不自在的。”
林建军闻言微怔,旋即笑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周嫂那里用饭,”叫住抬脚欲走的她,“阿静等等。”
裴静文回头看他。
他脱去最外面的黑色罩袍,指着盔甲笑说:“帮我卸甲。”
裴静文先解他腰间佩刀,顺手拔出来看了眼,随口赞道:“果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魏朝钢材年产多少,有五千万斤吗?”
“五千万斤钢?”林建军不敢想像年产五千万斤钢的大魏得多能打,“连钢带铁一年不过千万斤左右。”
一千万斤钢铁,共和国最多用时一分钟,这还只是她的保守估计,实际上可能四十秒都用不了。
裴静文委婉道:“嗯……比我预想的少。”
林建军坦然道:“大魏能年产千万斤钢铁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明白。”裴静文放下横刀,手脚麻利地帮他卸甲,“不过你这刀巡逻时用还可以,拿到战场上绝对是在找死。”
“战场上所用兵器当然越长越好,”林建军笑说,“我用钩镰枪或者马槊。”
“要使好枪和马槊可不容易,你也算一员猛将了。”裴静文既夸人也夸盔甲,掂着胸甲笑道,“你的盔甲也很漂亮,算是古典王朝时期的巅峰之作。”
“有内外两层,由熟牛皮、龟甲、牛筋和锻造长条铁片拼接而成,夹层里还填充了黏土,对吗?”
“好眼力。”林建军愕然,他一直知道她很厉害,只是他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裴静文说道:“如果战马也配备这样的甲胄,你再面覆铁面具,手执马槊或枪,战场上以一敌百不在话下。除非敌方用床弩破甲,或者用钝器砸你。”
“阿静似乎很通兵器与甲胄。”林建军眼中闪过惊艳之意。
“你不是知道我是机甲建造师么?”裴静文奇怪地看他一眼,“作为机甲建造师,从古典兵器与甲胄那儿汲取外观灵感,再正常不过。”
她拎着裙甲,再次称赞道:“你的盔甲真的很漂亮,比贺赢的皮甲漂亮百倍。可惜随着时间推移,你的盔甲会缩短,这是扎甲的通病。”
“阿静深谙此道,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实在叫人钦佩着迷。”林建军垂眸看她,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会说话就多说点,我爱听。”裴静文好心情地牵起他的手朝外走,“有机会我给你制一副甲胄,比这更漂亮。”
林建军不忍拒绝,哂笑道:“好!”
“等等!”走了两步,裴静文突然想起什么,“私制甲胄是不是重罪?”
“私制盔甲还好,工匠珍贵,轻易不会处死。”林建军熟知大魏律,“私藏甲胄超过一定数量却是十恶不赦之谋反大罪,轻则主犯斩首、全家流放,重则族诛。”
瞧了眼还顶在青年脖子上的脑袋,裴静文表情复杂道:“算了,你还是将就穿现在这副盔甲。”
林建军大笑道:“好,将就穿。”
两人手牵手慢慢晃到周素清一家所居院落外时,宋宗霖正好从前院哼着曲过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随手扯断的草。
“将军,裴静……”视线落在两人紧握交缠着的手,宋宗霖打招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语无伦次道:“你们,我,你们……”用力拍拍左脸,“我还没睡清醒?”
林建军颔首见礼:“宋兄。”
裴静文晃了晃两人握紧的手,眉眼弯弯:“我和林三正在谈恋爱。”
“哦,你们在谈恋爱,”宋宗霖还是有点懵,“谈恋爱好,谈恋爱好,你们好好谈。”
步履匆匆走进院子,宋宗霖凑到赵应安身边,稀奇地分享:“裴静文和林让尘在谈恋爱,这事你知不知道?”
嵇浪不满地轻啧一声。
宋宗霖赶忙拉开他和赵应安之间的距离,呵呵一笑:“青苍兄勿怪,勿怪。”
“你说什么?”嵇浪后知后觉,语调不自觉拔高,“三哥追到裴先生了?”
“你常跟着他,他没告诉你?啧,兄弟都瞒,不地道。”
“他也没问。”林建军牵着裴静文走进来。
三人齐齐转头望向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身体紧贴腻歪的两人。宋宗霖干笑两声,连灌两杯酒掩饰尴尬。
“来两个人端……”周素清上半身探出灶房,惊讶地叫了声,“哟,稀客!什么风把小郎君吹来了?”
赵应安推搡着嵇浪去灶房端菜,笑盈盈打趣道:“裴先生那把风。”
饭桌上,面对众人探究且暧昧的目光,裴静文还算镇定,老神在在夹菜吃。
倒是林建军,明明是宅邸的主人,却仿佛初见丈母娘的女婿,光吃饭不夹菜,浑然没有私底下脸皮厚模样。
周素清笑着调侃:“小郎君不夹菜吃,是不是我的手艺不如国公好?”
睡清醒的余芙蓉很是犀利:“小世叔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里看得上阿娘的手艺。”
宋宗霖恍然大悟:“难怪将军不吃菜。”
嵇浪瞅了眼林建军,原想着帮他解围。
转念一想,他和幺儿才在一起时也是这样过来的,三哥曾经还因此笑话过他,毅然决然选择专心吃饭。
余顶天没上桌,蹲在紫藤架下哄长夜安吃饭。
长夜安抱着架子哼唧,脚边蹲着一只灰兔:“蛋羹,还要。”
“好,阿翁给你舀来。”余顶天走到桌边,瞥见林建军碗里没菜,扯着大嗓门劝道,“将军多吃些菜,锅里还有,甭客气。”
“哈哈哈哈……”赵应安再也忍不住,放下碗笑弯了腰。
她一笑,周素清等人一个接一个笑出声,就连裴静文最后都没忍住,望着林建军通红的耳朵,轻浅一笑。
“阿静。”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林建军手足无措地唤了声。
裴静文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都不许笑他,再笑我生气了,”又用公筷夹了箸炙羊肉搁他碗里,“快吃快吃。”
“护上了,”周素清状似一本正经说,“瞧瞧,静娘这就护上了。”
余芙蓉再次语出惊人:“小婶婶不护小世叔,难道护我们?”
裴静文倏地红了脸。
彼时,东宅主院。
换上居家常服的林尔玉端坐桌前,剑眉微蹙着往外张望:“犀子还没回来?”
林耀夏胳膊交叠搁在实木桌上,眼巴巴望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噘嘴道:“三叔好慢。”
瑛歌摸摸肚子:“我都饿了。”
林光华附和道:“我也好饿。”
秋棠依纳罕不已:“侍女说早看到犀子回来了,”便提高声音,“霜序,你再去濯缨院看看。”
“不用麻烦,”林望舒叫住转身欲走的霜序,“我知道。”
她给裴静文隔空投送:[建军儿和你在一起?]
正给林建军夹菜的裴静文动作一顿:[和我在周嫂这儿吃饭。]
林望舒笑说:“建军儿去那边吃饭了。”
林尔玉问道:“哪边?”
林望舒斜他一眼,反问道:“还能有哪个那边?”
秋棠依眼睛一亮:“这是追到了?”
林望舒笑道:“追到了。”
“多久的事?”林尔玉夹了第一筷子,四个小孩立即跟上。
“授衣假时候的事,具体我没问。”
依稀记得那天她和海浪小王子打算带四个小孩打猎,特意去找他们,没成想侍女说两人清晨便往镇国寺去了。
据别庄侍女透露,那天傍晚两人手牵手回到别庄。
林尔玉算了算时间,笑骂道:“男大不中留。”
“反映可导函数在闭区间上整体的平均变化率与区间内……”来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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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