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依淼只觉得手上有股凉凉的触感,杨木青的手掌有些软软凉凉的,还有些薄薄的,不易被察觉的茧,而她的手里有些汗,冒着些热气。
一时间感觉很舒服。
那手掌盖在粟依淼手背上,轻轻拍着,粟依淼突然间留恋那舒适的感觉,就和杨木青要摸她头时她竟下意识的往上蹭了蹭的奇怪的念头一样。
她鬼使神差的翻过自己的手,食指轻轻勾住了杨木青的小拇指。
杨木青愣了愣,下一秒,将小孩的手扣紧了些。
也罢,小朋友是真的害怕了吧,让她牵着吧。
粟依淼只觉得一瞬间心跳不止,她其实没有那么想……她或许只是觉得,杨木青的手很修长的很好看,骨节分明,体感又凉凉的很舒服。她只是,只是舒服的本能想要靠近……
她想不清楚了,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轻浮。
她始终对杨木青的人格表示怀疑,但另一方面,她还是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杨木青的惊艳的夜晚,也许只是酒精的缘故吧。
“那我们出发了,你别害怕,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会保护你的,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主管大学生心理健康事务,我有责任,你放心。”
粟依淼心不在焉,慢慢说出了个“好。”
杨木青单手开车,还留一只手依然让粟依淼给牵着,看得出她车技很好,单手也是游刃有余。
驶出学校后,杨木青为了缓解粟依淼的紧张情绪,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着粟依淼的情况,比如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吃过药吗,有过心理咨询的经历吗,偶尔也会谈论着首都的名胜古迹和好玩的地方,大学新生可以试着去玩一下。
粟依淼不在状态的回应着,杨木青越是对她好,她心里越是冲突着,倘若不摊牌,她就必须撒更多的谎,做更多的假,最后也不一定是杨木青给她咨询,毕竟她们的私下的交际已经够多了。
倘若摊牌,杨木青一片真心对她,最后发现自己骗了她,粟依淼有点不忍心,杨木青会难过的。
车开到宽阔的大马路上,粟依淼看杨木青神色专注的望着前方,有几丝碎发落在额前。
她下意识觉得,可能会痒吧,额前的头发。
她将手松了松,但杨木青却并没有拿开,那只手依然躺在粟依淼热乎的手掌里,平静的,认命似的。
粟依淼一时间觉得自己想的真多。
“我能,找您做咨询吗?”粟依淼冷不丁的问。
“你想咨询?”杨木青看了一眼她。
“是。”
“你现在的情况,可能需要药物的辅助,之后和你父母商量一下,你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可以跟她们说,安心听医生的话,会好起来的。你想咨询的话,我会帮你安排。”
粟依淼看着她,她并没有回答到点子上。
几乎是过了半分钟,遇上红灯,杨木青转过头来,认真的说:“不是我帮你咨询。”
“嗯。”粟依淼点头。
“为了咨询效果,我会帮你安排别的更适合你的咨询师。”
“好。”粟依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答好,她其实觉得一点都不好,她之前考虑方案一的时候,是觉得学校咨询没那么认真,加上和杨木青的交际不深,或许是可以试试的。
但如今两人接二连三的产生交集,甚至今天在车里,差点酝酿些尴尬的火药味。交集过多,是不利于咨询的,她深知此原则。
杨木青敏感的捕捉到粟依淼心情的变化,她将被粟依淼握住的手紧了紧,不紧不慢的为她解释着咨询原则。
粟依淼心里都清楚,但还是静静的听着,杨木青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在解释某些理论问题的时候,不紧不慢但有逻辑,抑扬顿挫的却不夸张,声音还是淡淡的,在安静的空间里有股迷人的质感。
粟依淼想到自己上学的时候,她们的导师也是这样教她们的,循循善诱的,诲人不倦,她们那些年轻人也曾一起许愿,要成为心理患者最坚实的拐杖,用自己的力量帮助那些泥淖中的人,也许那些力量微小甚至很多时候看不到改变,但依然要将所有的热血和精力都献给如此。
她越想越是难过,而她究竟在做什么,她不尊重心理量表测试,连实事求是都没做到,甚至不尊重咨询工作,一个真的懵懂的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还好理解,可她是吗?她好意思说她是心理学专业吗?她还三番四次的怀疑杨木青没有职业道德,她自己也还真是没皮没脸的。
不要以为披着金澄的皮囊,就可以为非作歹。
粟依淼觉得她做错了,就算她现在是披着金澄的身份,可以想办法逃避惩罚和不太好的结果,但她觉得没意思。
逃避痛苦和问题确实是人的天性,但人的伟大之处常常在于,人可以克制和引导天性。
粟依淼将捏住杨木青的手松开了,她将手掌端正的放在腿上,深吸一口气。
杨木青望了她一眼,也将手收了回来,两手掌住方向盘。
小朋友这是害怕了,还是紧张?
下一个红灯的时候,粟依淼转过头来,她想认真的,但没想一开口却有些漫不经心。
“我骗了您。”
“嗯?”杨木青仿佛并没察觉粟依淼的一本正经,她还是轻松的,温和的答着:“骗我什么?”
“自评表不是我真实的意愿,我故意的。”粟依淼一字一句的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有点难受。
幸好那是个红灯。
杨木青简直是转过了半边身子,打量着她,眼神深不可测。
粟依淼不敢看她,直直的盯着前方长长的车龙。
很快,红灯灭了,杨木青启动车子,继续开向前方。
“为什么?”杨木青的嗓音已经冷了下去。
“因为……我想咨询,找您。”粟依淼觉得此时除了诚实也并无他法。
“咨询并不意味着你要撒谎。”
“是我的错,我想和您讨论更深刻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您很厉害,我想看看,您在咨询时,对于一个抑郁症患者,究竟是怎么进行的。”
“你——原来想这么深?”杨木青的眼神深邃的可怕,转而有些嘲讽的笑意。
这哪是小朋友啊?小朋友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亏自己刚才还掏心掏肺反省自己,照顾她的情绪,合着对牛弹琴。
“您别生气,我知道我错了,我是一时头脑发热——对不起,错了就是错了,我愿意付出代价。”粟依淼冒了些汗,她只感觉车内的气温越来越高。
杨木青没说话,眉目冷肃,将车左拐进另一条路。
粟依淼看着导航,已经偏离路线了。
杨木青越是不说话,粟依淼就越是心慌,如果换做是她导师,知道她犯了如此原则性的错误,肯定早就破口大骂。
她多希望杨木青能骂一骂她,骂她才能抵消这个谎以及前几天对杨木青的不好的揣测的羞愧感。
但杨木青一直沉默着,甚至都没再看她。
车又开了五分钟,停在了一家装修别致的咖啡厅前。
“下来。”杨木青解开安全带,动作流畅带着股锋利的风,她打开车门,兀自先出去了。
粟依淼不敢磨蹭,她赶忙跟上。
走进咖啡厅,粟依淼就看见杨木青坐在窗户旁第二桌的双人桌位,杨木青附在桌上,一手捏紧眉心,微闭着双眼,显得十分疲惫。
她突然想起昨晚杨木青凌晨两点都还没睡。
她心里五味陈杂。
粟依淼轻轻的走过去,杨木青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敏锐,在粟依淼离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有一点血丝。
杨木青透过窗户将车锁了。
“您喝什么?”粟依淼拿着菜单,她心想一定要赶在杨木青之前开口,语气唯恐来不及,有些慌张。
杨木青没接过粟依淼手中的菜单,只是用眼睛扫了扫。
粟依淼赶忙将菜单倒过来,摆好,举到杨木青面前的最佳视线。
“我理亏,我请您。”
粟依淼觉得自己拿着菜单的手有点抖,她极力克制,却越发的抖了起来。
太丢脸了。
“一杯拿铁加冰”还好杨木青没有为难她,很快的就点好了,似乎只是一瞥,都没仔细看。
粟依淼如蒙大赦。
她自己随便点了杯咖啡就去结账,然后去了趟洗手间,调整情绪,再镇静的走过来。
再过来的时候,杨木青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疲倦隐隐约约还在,但已经深深的藏在了这稳重淡然的皮囊之下。
这就是二十八岁的大人吗?
她坐在杨木青对面,杨木青此时眼帘从手机里抬了起来,神色晦暗。
粟依淼刚想说话,只见桌前被摆了一个手机。
“你再填一次这个表。”
粟依淼接过,发现是自评量表的的文档版,她做的很慢,尽量每一题都看清楚,读明确,期间上过咖啡,她也没有理会。
她只是听见对面有缓慢的,有规律的汤匙滑动的声音。
她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自己紧闭双眼,杨木青在身旁用汤匙轻划醒酒汤的声音。
也才过了一天而已。这一天的时间,遇见了许多次杨木青。
粟依淼仔细填好样表,将它交给杨木青。
“这次是真实的,我发誓,完全依照实际情况填写的,我用我的——用我的学籍做保证。”粟依淼信誓旦旦。
杨木青对照量表看了看,半晌,将手机倒扑在桌上。
她叹了一口气,抱着胳膊打量着粟依淼。
“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