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乔表面上不像安慕温和,略显严肃沉静,但相处日久,发现他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不玩弄心机。所以一路上,水廷感觉还好。
婳国王庭建在两座山之间,略成圆形的城郭,城墙用石头砌成,坚固高大。围墙外,挖了一圈河,但比普通护城河宽得多,河内水流颇为湍急。河上的吊桥只以粗大的麻绳拴系两端,走上去摇晃得厉害,水廷没走惯,几次都差点摔倒。走下桥后,脚下像踩了云团,虚飘着,摇晃着,找不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黎乔带着他,先去拜见了女王。青方正殿用了山神青方的名称,建在王庭中央,圆形,比其他殿堂楼室都高得多。女王坐在殿中央,六十多岁,长得与槐花有几分相像,十位长老分坐在她两旁。女王的夫郎们带着侍卫站立守卫着。殿上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严肃的,不像接见一个即将成为王族的新人,倒像接见一个敌国的使者。
水廷行礼完毕,女王微微哼了声说:“水先生是天策皇子,做我孙女的夫郎,实在是‘屈尊’了。婳国以女当王,且可以接多个夫郎,与他国不同。我的先祖女王定下规矩,不得接他国男子为夫。因为他国男子不接受与人共妻,容易起嫉妒独霸之心,引起不和。可是我孙女不惜以身犯险,不顾性命,登了麒麟山,求得了山神的许可。如此,婳国才去天策下了聘书。但水先生出身于天策皇族,就算与槐花有情,怕也不愿接受与人共妻吧?”
“婳国以女为尊。既入婳国,自当入乡随俗,一切以女主之命是从。况且水廷的命是女主所救,算是两世为人,身份上与天策皇族再无瓜葛,心里也没必要再去怀念天策的种种。万望女王安心!”水廷郑重地再次行礼。
女王的神情终于稍显宽慰。
从正殿出来后,黎乔放他去见了槐花的几个师兄弟。
见了面,双方都有点尴尬。
“呃~,~,那个,水先生是吧?我们是~那个~”王玉让实在说不出自己一伙人是被‘捉’来的。
水廷微微垂下眼,笑了笑,说:“多谢各位来参加我和槐花的婚仪。身处异乡,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谅宥。”
“哼!”岑弼正歪着鼻子嘲讽,“不要白日做梦了!槐花跟你成亲就是个幌子!”
水廷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说:“是吗?槐花为了救我,花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只是为了几面之谊吗?”
岑弼正的眼圈都气红了,愤愤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杨晓聪凉凉地说,“看来水先生还不了解槐花。她救人可不管对方是谁,只要被她遇上了,她就会竭尽全力。常年治病救人养下的习惯。就算对方是盗贼响马,她也是先救了再说,顶多捉弄人家一番出出气。”
“哦?杨公子真的了解槐花吗?你大概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但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长久呆在一个地方吗?她又为什么用嘻哈打闹来掩藏真实的心思?她真的喜欢捉弄人吗?”
杨晓聪惊讶地瞪大眼,楞神半天说道:“她喜欢看不同的美景,当然会不停地换地方了。”
水廷笑了,“杨公子错了。她是在不断地逃避啊。了解一个地方的人和事后,她看不惯、不接受,但无力改变,所以用泼皮无赖的方式表达她的无奈和悲哀,然后逃跑。杨公子跟她这么久,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杨晓聪愣怔半晌,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众人,但身子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着什么。
周红石拍拍他肩膀,说:“别听他胡说。我们跟槐花从小一起长大,她什么脾性,我们会不了解?”
水廷忽然变得严肃,“所以你们才会这么容易被婳国人带过来。因为你们认为,槐花做女王没有什么不好的。在婳国,女王和长老们、国师共同治理国家,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不是由女王一个人说了算。你们设想一下,槐花是设法勉强自己呢?还是强迫整个婳国改变呢?按她以往的作为,你们认为她呆在这里会好受吗?虽说众人皆有不得已处,换作平常人尽量适应也就算了。可若槐花不愿意妥协呢?婳国王庭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岑弼正忽然毫无预兆一拳挥向水廷。幸亏被他身旁的弓杉半途拦截了。
“她还不是为了救你,才困到这里的!”岑弼正气得大吼。
水廷站起身来,抱拳道:“对。所以我希望各位在婚仪结束后,带着王家伯父伯母,迅速回转天策。只要槐花没有顾忌,我和她安全脱困就只是时日问题。”
王玉让回过神来,说:“但凭水先生安排。”
槐花一行人迟了两天。水廷跟着众人站在吊桥边迎接了她。
她大步走在前面,如履平地。
最前面是黎乔和泠越。这是水廷第一次见槐花的三阿爹泠越。他是国师的小儿子,也是国师的得力助手,不常露面。高个,身形单薄,对所有人都是一副疏离冷淡的态度。
槐花还没走上岸,泠越就上前一步,堵住了她的路。槐花向他行了礼,笑嘻嘻地招呼他。
泠越盯视着她不说话。槐花呆了下,撇嘴做了个哭脸,脑袋一低,腰一弯,从泠越的腋窝下挤了过去。
泠越转回身,水廷看到他脸上闪过愕然。
槐花欢快地向她认识的人挨个打招呼,速度飞快地拉起向她行礼的人。
安慕和黎乔互看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笑。
水廷看着她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欢欣和甜蜜。活了近二十三年,第一次对‘人’产生了这么亲切的感觉,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女王带领着众长老站在正殿大门口,满脸笑容地看着大老远就跑向她的槐花。她笑着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奶奶,一脸慈祥。
女王不等槐花行完礼,一把拖起来抱住,笑眯了眼说道:“哎呦,我的小猴儿终于回来了。走这几天,想得我啊~!一个未过门的夫郎,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去接?成了亲,可还得了?哼,真是的!”边说边敲了槐花一个脑瓜崩。
槐花护住脑袋,撒着娇说:“阿祖,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听阿祖的。阿祖让往东,我绝不朝西,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槐花赔上一脸傻笑,趁势搀着女王回了正殿。
水廷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做梦一样。
祖孙相聚结束,槐花和水廷终于可以牵手回转南阙殿。走到空旷处,槐花前后看看,把头凑过来悄声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水廷撇嘴冷笑一下,“为难了又如何?你去帮我出气?你敢对你阿祖、阿爹们做什么?”
“出气的方式多了去了,不一定都是针尖对麦芒啊。”槐花挑着眉笑,“不过呢,能把你为难住的人,婳国王庭可没几个。”
水廷给她个白眼,冷下声音说:“我再重复一次:我不允许你招惹其他男子,否则你招惹一个,我杀一个,要不你就先杀了我。”
“放心放心,我再不会招惹什么人了。”槐花摇着手,摆着头,跨前几步,想溜,边溜边嘟囔:“招惹你一个,我都后悔了”。
水廷扬声:“你说什么?”
槐花干脆小跑起来,一溜烟转过弯,不见了。
水廷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他慢慢踱着步,跟在后面。快到南阙殿时,远远地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高高地传了过来:“对大王孙如此无礼,岂能不罚?!大王孙千万不要姑息,否则王庭内俱都认为你是个软性子,会怠慢于你。对一个将来继承王位的人,没有威仪,如何治理一国上下?”
水廷一惊,疾步赶了上去。
槐花的个头较矮,看不到人,只听到她的声音从人群内传出来:“七阿祖,青孃是我的长辈,管教我本也应当,怎好说罚?这次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大王孙是将来的女王,青玄只是婳国的子民,身份地位如此,她没有权力管教你。”
“七阿祖,下次吧,下次还发生这种事,我再处罚。”
水廷挤进人群,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脸僵硬地立在现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气咻咻地瞪着妇人。两人一身华服,带着几个侍卫,身份肯定不低。槐花倒背着手,一脸笑容,神态轻松。
老妇转向妇人,声色俱厉:“跪下!掌嘴!”
妇人立即跪下,噼噼啪啪扇起自己的脸来。
“哎哎哎~,赶紧停下,这多疼啊。”槐花嘴里夸张叫着,探身去阻止打脸的人。
妇人甩掉槐花的手,站起身,冷哼一声。脸颊又红又肿,眼圈发红,看着颇为吓人。
饶是水廷看惯了各种场面,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他见得也不多。
槐花嘴里唏嘘着,看向老妇。
“这次阿祖替你教训了无礼的人,下次希望大王孙亲自处罚,以尽早树立威仪。”
“是是是,七阿祖说得是。青孃走好,七阿祖走好。”
青玄白眼都不给槐花一个,搀着老妇人走了。
槐花等她们走远,叹道:“狠人啊,打自己竟然会打这么狠!牛!”
水廷问:“她们眼里的恨都快吃了你了。你怎么得罪她们了?”
“我来之前,青玄是大王女;我来后,青玄只是七沐王的女儿了。七沐王是女王的七妹。”
水廷点点头,“是应该恨你。但也不用毫不掩饰吧?为什么不装一下呢?她们不怕你以后报复?”
“我是那种人吗?”槐花贼笑,“七沐王一旦去世,她的子女就得全部搬离王庭。男子还好说,跟着女主就行了;女子就难了,跟着任何一个夫郎去长老手下讨生活,日子都不好过。你说,她们还怕什么‘报复’?”
“你倒是通透!”水廷嘲讽她一句,“那你以后可得处处小心了。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槐花神秘一笑,附在他耳边低语:“说不准逃出婳国这件事,就得靠青玄帮我们呢。”
水廷惊恐地瞪大眼,忘记了呼吸,直到眼前起了小星星,才回过神。他一把抓紧她的手,斜瞪她一眼,拉着进殿、关门、按坐在坐塌上。
他抓紧她的肩膀,弯腰看着她的眼睛,很严肃地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委屈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盲目冒险!答应我!”
槐花吞口唾沫,说:“你说话的语气很像齐齐。”
水廷愣怔一下,反应过来后,生气地拂袖背立,压抑着怒火说:“我打听过了,你口里的‘齐齐’根本就不存在。你为什么编一个想象的人出来气人?”
槐花走到他面前说,“齐齐不是我想象出来的,他长得像青骊行,但性格却像你。我在这里过得太久,已经快记不起他来了。”
她俏皮地一笑,“我来自另一个时空,穿越虫洞奇点而来,你应该有感觉吧?”
水廷眼前起了雾,嘴角扯了扯,勉强冷笑一下,说:“我不信。你是个天生的无赖小骗子,你的话骗鬼去吧。”
槐花不理他,自顾说道:“我给你做个新婚贺礼吧,这个世上的头一份。”
“你做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和青玄合作。”
槐花眨眨眼,“不用怕,她有毒/药,我还有迷/药呢。”
水廷苦恼地按住额头,他有了找安慕和黎乔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