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聪几个人进京城没两天,就被槐花找到了。她鬼鬼祟祟把几个人带进一家青/楼,点了一桌菜,门一关,抱拳就赔笑:“兄弟几个,对不住了对不住了。没想到我槐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着了人家的道!兄弟们扔下自己的事,上京来救我!这情分,我槐花得领!这杯酒就算敬各位了哈!”
她这个态度出乎众人意料,一时都愣在那里。王玉让怔半天,皱眉问:“你怎么转性了?以前可从不这么客气。”
“唉~!这不是吃亏了嘛!一直被你们惯着,还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可以蔑视天下了。原来看姒廷是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当不会这么小心眼、爱算计、耍阴谋……唉~!怪我眼瞎啊!这半个月关得我,那真是——胖了不少!瞧,脸上的肉,都捏这么多出来了。”
几个人哭笑不得。
王玉让问:“你今天是怎么出来的?偷逃吗?不是公主关你吗?怎么又跟皇子扯上关系了?我听得是一头雾水。”
“公主请我看病,对我客气着呢。关我的是姒廷和驸马,当然驸马也是听姒廷的。我听管家和仆从们说你们在公主府门口打听我呢,就偷个空来见你们一下。一会,我还回公主府。咱又没做坏事,不能偷偷摸摸地走,得正大光明。再说,诊金还没给呢。你们呢,就放心地回去,千万不要让爹娘外公知道。”
岑弼正哼了声:“还回去?!你不是没做坏事吗?没做坏事,却被关!这天下有讲理的地方不?有的话,咱就去那儿讲讲理!皇子皇孙也不能这么欺负平民百姓!”
槐花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一直跟强盗土匪打交道,是不是傻了?姒廷阴险腹黑,他什么时候都没说关着我,他只是用行动软禁了我。安排的侍从和佣人,嘴甜手勤快,腿脚还麻利,除了不让出府,对我好着呢。真闹到皇帝那儿,他们肯定会给姒廷背锅。我可不舍得害他们。”
杨晓聪一直低着头,终于抬头说了一句:“怪我!如果不是我把你丢下,可能就着不了十一皇子的道了。”
“拉倒吧。人家来请我给公主看病,你还能拦着?再说,是我故意气走你的。你老管东管西的,我烦;又觉得你长大了,该为自己成家立业打算了,不能老跟着我瞎混。不过,后来我就后悔了。不能不顾你的感受,采用这样不愉快的方式分手,我单独给你道下歉。以你的年龄和阅历,单独闯荡,可能还是早了点。”
槐花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说着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在座一帮小二十的人听了,俱都翻白眼。杨晓聪脸色涨红,笑不是怒不是,只想张嘴骂人。
弓杉笑得眉眼弯弯,说:“看来槐花是真的长大了,知道体谅人了。不像以前,动不动耍横耍赖。”
岑弼正哈哈笑着点头,“师兄说得对。现在小师弟们喊‘师姐’,一定是心甘情愿了。”
“嘿~!长本事了,竟然敢讽刺我了?!长时间没欺负你们,难受是吧?!”槐花一拍桌子,“我是你们的师姐,一直都是!师姐我命令你们,现在马上收拾行李,乖乖给我回去。凭你们师姐的本事,会搞不定这么点小事?太不相信我了。”
“那你为什么被人家关了半个多月呢?”
“因为公主服用的药,制法复杂。我得给她制好足够的药,才能走嘛。放心,就这一两天,我让公主亲自送我出府,姒廷不至于再跟我过不去。”槐花挠挠头,“说起来,我也就小小地气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小肚鸡肠。”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和十一皇子来往本来就少,能了解他多少?权贵之人,过惯了草菅人命的生活,哪容平民百姓在他们面前放肆。你平时灵透着呢,怎么会对十一皇子有误解?”杨晓聪纳闷地看着槐花问。
“我看人的眼神和举动就能知道他们的个性和人品,这方面自傲着呢。这应该怪你们,可劲地惯着我,使我头脑发昏,忘了自己是谁!怪你们怪你们怪你们——”
“嘿——”众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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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廷等了一个多时辰,没听到槐花的任何消息。无奈之下,只好动身去公主府。在路上,他让青骊行帮着想,怎么给公主说槐花跑了的事。
青骊行的身板一直僵硬地挺着,脸色也不好看,听到他问,回道:“皇子难道还能变出一个槐花来?”
姒廷从没见过青骊行的这个样子,有些惊讶,但自己多少有些理亏,便没有计较,说:“公主全靠槐花的药,才能这么轻快。她一开始要医正跟着学制药,我真后悔没给她。现在,她中途跑了。公主的身体不是又要难受了?她这个事做得不对,公主不舒服,她以后的日子能好过?”
“槐花还是个孩子。”青骊行的音调死板板的,听的人有点瘆得慌,“皇子本来就知道她一贯撒泼打横耍无赖,却故意软禁她。这件事的源头,是皇子才对。”
“你——”姒廷气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故意设个陷阱逼走她。但跑得毕竟是她吧?我们得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给公主吧?不然,这烂摊子如何收场?”
青骊行耷拉下眼皮,闭目养神去了。姒廷气得胸脯起伏不已。他带着青骊行,是让他帮忙想主意的,不曾想他是来看笑话的。
两人被公主请进正堂后,一开始只说些闲话,问了问公主近来的身体情况。公主的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长了点肉,多少恢复了一点以往的风采。
公主心情非常好,笑眯眯地陪着闲聊。
姒廷暗暗给自己打气半天,终于还是说道:“姑姑,槐花到底是个小孩心性。这不,我一直没把医正给她找来,她就生气了。今天说出去找一味奇药,结果却半路跑了。侄子很担心姑姑以后的药。槐花制药时,可有别人在旁边看过?能否复制?”
公主一下挺直身体,“什么?槐花跑了?!哎呀,不对呀。下午去找药,是我答应的,找到就回府了。她刚才还和我说话来着。这会子不是和四丫头在园子里喝酒玩耍呢吗?”
姒廷倒吸一口气,心里的火气烧得胸口疼。他僵硬着脸,尴尬地笑笑,“是侄子胡言乱语了,听到风就是雨,实在罪过。”
青骊行放松下来,再说话都带着笑了。姒廷心想,怎么不保持着你的死人样了?多不稳重啊。
公主又靠回椅背,笑着说:“廷儿可一直是个稳妥的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槐花给我准备了半年的药,详细地写了服用方法。她刚才说,这两天要回溧阳去,给她爹过寿,过两个月再来看我。我答应了。对了,她不要我给的诊金,说要从你那里拿特殊的诊金。这特殊的诊金,是什么呀?能给姑姑看看吗?”
“啊?”姒廷愣了,“侄子没听说啊。她想要什么,侄子还真不知道。”
“你不是故意瞒着我吧?”
“不会不会,侄子不敢。”
公主笑了,“槐花这个孩子,我喜欢得很。你四表妹也喜欢她,天天找她玩,哪怕她在制药,你表妹也要在旁边陪着。你们去园子里找她们吧。我正好也要歇一会了。”
姒廷和青骊行告辞出来,转到园子无人处,姒廷看着青骊行说:“看看看看,槐花就是故意让我难看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惩罚她?”
青骊行倒背着的双手放了下来,身板挺直,说:“槐花没有跑掉,只是和皇子的侍卫走散了。怎么是故意让皇子难看呢?皇子一向英明,今天怎么糊涂起来了?”
“我——”对,我怎么糊涂起来了?姒廷冷哼一声,找自己的四表妹去了。
老远就听见了有琴声笑声歌声,乱成一团。绕过假山,两人一看湖边亭子里的情形,同时吸了口气。槐花‘站’在琴桌前,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浑身上下都在抖动:脖子扭来扭去;脑袋左摇右摆;双腿一前一后,上下颠动……曲调和歌词都很怪异,又奇妙地和谐欢快。公主的四女儿笑得倒在奶娘怀里,奶娘笑得直抹眼泪,丫鬟们不是抱肚子就是扶着腰,各个笑得站不直。
姒廷抬头望了望天,确定了一下是不是在做梦,扭回头看着脸上爆红的青骊行,说:“槐花还真是个人才。这样的曲子,非音律大家,做不出来吧?”
青骊行闭上眼又睁开,“皇子说得是。槐花走的地方多,不知在什么地方学了这些奇怪的东西,望皇子不要在意。”
“你呀你——”姒廷无奈地笑笑,“看我关了她半个月,就开始猜疑我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把给公主治病有功的槐花治罪呀。我确实是怕她治病中途跑了……没恶意。”
他自个心虚,说话时不好意思看人。
青骊行没回话,只微微弯了弯腰。
两人走进亭子,哄笑的众人急忙行礼。四小姐觉得自己失态的样子被看了去,非常尴尬,说话都不成调了,逃也似的跑了。
槐花仍自顾地弹着唱着,沉浸在忘我的‘抖动’里。弹完时,不经意瞥一眼过来,好像才察觉到两人似的,惊呼一声,急忙笑眯眯地行礼问好。
姒廷有些恍惚。槐花刚才的那一眼,冷淡、疏离,还有一丝嘲弄。自己不过是开开玩笑,禁了她半个月的足而已,连禁闭都算不上,她竟然生气了不成?
青骊行说:“槐花,这种怪异的曲子,以后……不要当着人的面弹了,免得招人议论。”
槐花一步蹿到他面前说:“你为什么不骂我?按着你以前的脾气,早就按捺不住,开始训人了吧?”
“我这两天就要履职了。”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哦~,你认为马上就天各一方了,所以懒得骂我了。其实啊,宜安州虽远,只要我想,随时会去看你的。”
“千山万水在槐花眼里根本不是事!连我的侍卫都不放眼里的人,还会把什么放在眼里?”姒廷不阴不阳接了一句。
“哎呦~,皇子的侍卫,我岂敢不放眼里?人有三急,得找茅厕对吧?”槐花转向姒廷,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我一开始找了家客栈的茅房,谁知那茅房太脏:蛆虫在屎里扭来扭去,白花花的,可恶心了……”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就算姒廷没见过蛆虫,也能想象出有多恶心了。他的胃里一阵翻腾,硬生生把泛上来的胃液压下去后,眼泪花都噎出来了。
青骊行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抬手制止槐花的话,说:“皇子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那好,不说蛆了。在客栈没解决问题,我就继续找茅厕……”
“你是怎么从客栈出来的?侍卫说,你进了客栈就没了人影。”姒廷迅速恢复过来。
“我当时啊,想着院子里的茅厕是给住大通铺的客人用的,甲等房说不准有干净的马桶。所以我挨房去搜马桶,结果马桶都有味。住公主府半个月,咱也养娇气了,不是?我下定决心,找不到干净马桶,不罢休。
最后,我去了二楼客栈老板娘的闺房,找她专用的马桶。那个客栈老板娘,不知道你们见过没有?风骚得来~,脸上的脂粉刮下来可以抹一面墙了。我蹬蹬蹬跑上去,还没来得及溜门撬窗,就听老板娘咯咯咯的笑声传了出来,嘴里还说什么:‘死鬼,你慌什么,我家外子去收账了,今天没在店里。’这明显是给客栈老板找了个替身哪!
我可不能忍,翻身上了屋顶,揭开几片瓦,冲下面的狗/男/女喊了几嗓子:‘姿势不对,翻个面!’。抱在一起的男女立刻停下动作,仰面向上的老板娘看见了我,惊叫一声,晕了过去。那个男人连喊几声,她都没醒过来。我一看不对,赶紧沿着屋脊跳到了旁边一座/青/楼里去了。
青/楼是啥地方?我肯定不能在那儿找马桶吧?……”
姒廷心里早想骂老天了,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谁让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呢,他指着一脸兴奋、说个不停的槐花,嘴唇哆嗦几下,低吼:“你给我住嘴吧。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一个丫头片子,也不嫌害臊,竟然去扒人家的……真是荒唐透顶!”
青骊行脸上爆红,眼神恶狠狠地去扫周围捂着嘴笑得抖肩膀的侍卫下人们。
槐花一脸惊讶的样子,摊开双手说:“尿急了找茅房,很见不得人吗?看到有人做不道德的事,制止一下有问题吗?我为什么要害臊?”
姒廷粗鲁地一摆手,“行了!你偷跑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他心里清楚得很,眼前的丫头满嘴胡言,无赖到底,就是想让自己就坡下驴。反正深究下去,他自己也没理,双方不伤和气也挺好。
三人在亭子里坐下,姒廷让下人重新上了饭菜,问槐花:“你刚才唱得什么曲?曲调怪异,不像来自天策啊?”
“我自个作的。我是不是天策人?”
就算你是天策人,你也是天策的一朵奇葩。姒廷扯扯嘴角,似嘲讽似苦笑,“我姑姑很喜欢你,可见你很会一套‘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的鬼把戏。你这么狡诈,是天生的,还是跟人学的?”
“瞧皇子说的。公主仁慈宽厚,有长者之风,我的尊崇之心自然而生。皇子您呢,不摆官威,平易待人,让人不自觉地就真情流露、坦诚以待了。我一个还没长成人的小孩,当然看见什么人就跟着什么人学了,因为没阅历嘛。”
虽然知道自己软禁她引起了她的反感,但姒廷被槐花这么怼,还是不由地心头火起,压了一下,看向青骊行,说:“世子,听说你这次路过封地时会完成娶亲大事?这下,青郡王府可算是双喜临门了。”
青骊行的脸僵了一下,眼神低下去,轻声道:“是有这么个打算。”
“哎呀,几家欢喜几家愁啊。槐花心里咋想?是为世子高兴呢,还是为自己难受呢?”
“用这件事来气我,皇子恐怕会失算啊。”槐花不看人,从挎包里(她背着一个怪异的包,很大很鼓)掏出一个澄净透明的琉璃瓶来,倒到酒杯里少许液体,一口干掉,擦擦嘴,说:“十一皇子已满二十,既无封地又无府邸,最难受的应该是皇子吧?”
姒廷一挑眉,还没来得及回话,青骊行忽然接过话去,“槐花,你喝得是不是酒?都胡言乱语了,肯定是喝醉了,快回去休息吧。”
“世子不必为她说话。我不会怪罪她的。”
槐花呵呵笑起来,“那是。皇子心胸宽大,怎会跟一个小孩过不去?”姒廷的牙有些痒,恨不得咬点什么。
她站起身,端着酒瓶绕到青骊行身边,给他倒了小半杯,“尝尝吧。我把十几种名酒兑在一起,进行了提纯,味道棒极了。喝慢一点,酒很烈。”
青骊行看了姒廷一眼,对槐花说:“要先给皇子倒酒。”
“瞧瞧,瞧瞧,这点尊卑先后都不懂,我还真是个野人!”槐花一拍脑门,自责得很诚恳。
姒廷抱着肩笑。
槐花绕到他身边,倒了满满一杯酒,说:“皇子慢慢喝。这酒浓烈,喝急了容易醉。”
姒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股浓香霎时充满唇齿,随后从口腔到喉咙再到胸部火辣辣地燃烧起来。他急忙吃了一口凉菜。很普通的凉菜,进了口,变得美味无比。酒的味道没有因吃菜而消失,辣感过去,甘味上来,口舌生津。
青骊行也喝了一口,一脸震惊地看着槐花,“你真是神了!你若去卖酒,必挣大钱。”
“我挣那么多钱干什么?诊金就够我用了。”
“你还真不贪心。听我姑姑说,你想要特殊的诊金,请问是什么?”
“皇子的画像,我亲自画。”
“哦~。听闻,上了你的画像,可以请你免费诊病一次?”
“对。”
“很好。准了。你现在就画吧。”
槐花高兴了,立刻掏出纸笔(她那个包到底装了什么,姒廷很好奇),画起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