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了佐助可能会离家出走的猜测后,我和爸爸又去他的房间里查找了一番。
佐助的钱包和书包都不见了,换洗衣服少了两身,防晒霜和保湿乳液都被拿走了,种种迹象,更加验证了我的猜测的合理性。
爸爸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看得出来他很担心佐助。但他毕竟是个一向自诩不动如山的男人,迅速就展开了找人的计划。
先是打电话询问了在外地工作的慎一郎伯父,又联系了我那素未谋面的伯母,从两处都没有得到佐助的任何消息。
佐助的老师、以及关系好的同学,也都被我们问了一遍,但佐助没有去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似乎刻意避开了被我们找到的所有可能性。
“报警吗?”我问爸爸。
爸爸略一迟疑,点头说:“好。”
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距离佐助消失的时间还不到四十八小时,还无法立案寻找,警察在上门做了记录之后,只能用言语来安抚我们。
“小男孩,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们会尽快帮忙寻找的。”
送走警察,爸爸拿了一把伞准备出门,他对我说:“奈奈子,你负责看家,我出去找他。肚子饿了你就先吃晚饭吧。”
桌上精美的寿司一颗没吃,我饥肠辘辘,却丧失了想吃的**。
“我也去帮忙找吧。”
两个人去找总比一个人去找来的效率要高。
“……好。”
爸爸又从柜子里给我找了一把伞,还分了一把院门的钥匙给我:“不要去不熟悉的路上,就在这附近找,找累了就先回来。”
“知道了。”
“遇到危险记得大声呼救,不要乱跑。”爸爸在我的身后唠叨地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我撑开伞走入雨中,“你不用这么啰嗦,我又不是小孩子。”
原来爸爸在少年时代,就这么啰嗦了。
我走到拐角处,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锁好了门,在雨中欲言又止。
估计是听到了那句话,知道我嫌他啰嗦。
这是关心,这是他的好意,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我冲他挥了挥伞:“我会小心的,弦一郎。”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一个无血缘的同龄人的身份。
——我和爸爸会成为朋友吗?
——我不知道。
二十五年前的路和二十五年后的路,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原先是超市的地方,现在还是公园,而大型的购物中心,现在还是光秃秃的空地。
我一边走一边努力记着回去的路,但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得越走越远。
我仔细搜寻着佐助的身影,连垃圾桶和电线杆后面都没有放过。
雨越下越大,溅起的雨点淋在小腿上,冰冰凉凉的。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土,一双白色的新鞋被染成了黑鞋。
咕嘟。
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很可耻的,我饿了。
我很后悔刚才没拿两个寿司揣着路上吃,但是佐助不见踪影,我怎么能有吃饭的心思?
要是爸爸看到我吃着寿司去找人,估计会很生气,不认为我是来帮忙的。
咕。
肚子更饿了。
我用意志力坚持着,在走过一个公园时,看到那里有三个圆筒,我顿住了脚步。
直觉告诉我那里有什么东西。
“佐助——佐助——”
一声叫得比一声大。
“佐助,弦一郎在找你。”
“佐助,我们回去吃晚饭吧。”
回应我的,是一声很虚弱的“喵”。
我快步走过去,看到圆筒里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黑猫。
……原来不是佐助。
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猫,团在一起,大概只有我一个半巴掌大,浑身黑黑亮亮的。
毛皮都湿了,无精打采,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它朝我爬来,似乎想跟我亲近,我连忙摆手:“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我在找人。”
看到这么可怜的小家伙,我居然有了抱回去养的冲动,但是我自己就是寄人篱下,还再带只猫,不被爸爸嫌弃才怪。
而且爸爸本来就不喜欢小动物。
连受他宠爱的光子想养猫,爸爸都不同意,就更别说我了。
“对不起啊,喵星人,我不能养你,当只野猫也挺好吧,无忧无虑的,拜拜。”
小黑猫睁开眼睛看着我,它的眼睛很圆很亮,呈墨绿色。
让我想起一个人。
下午时刚刚见过的……仁王雅治。
他的眼睛也是这个颜色。
我不习惯在心里称呼他为仁王叔叔。我习惯称呼他为仁王雅治。
因为在二十五年后,我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我出生后的第一个生日那天。
也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过任何一个像样的生日。
我起身离开,小黑猫喵喵的叫了两声,像是在和我告别,又像是舍不得我走。
“不行的,爸爸不让养。”
我狠下心,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佐助!”我以为是堂哥出现了。
“汪!”
……不是佐助,是一只很凶的恶犬,看样子是野狗,断尾,脸上还带着刀疤。
“汪!”
恶犬冲我龇牙咧嘴,然后又扑向了圆筒。
狗吃猫的案例我至今没见过,但是大狗弄死小猫的例子,我倒是有所耳闻。
小黑猫很有可能侵占了这条狗的地盘,所以它才找它决斗。
动物之间的事,就该由动物解决,我故作轻松地走了两步,在恶犬的叫声中听到了那一声气息很微弱的“喵”。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在想,如果遇到这只猫的是仁王雅治,他会一走了之吗?
“喵。”
……又叫。
这只猫太犯规了!
“喵。”
好吧,人类偶尔插手一下动物之间的事,也没关系吧。
我合上伞,这是一把长柄伞,合起来就可以当成是练习剑道时使用的竹刀。
恶犬没想到我会原路折返,叫得更凶了。
“让开。”
我比它更凶,长伞挥了几下,并不是很用力,毕竟我也不想真的打死它。
在外流浪的动物大多惧怕人类,它们的内心其实是惶恐不安的,偏要龇牙咧嘴给自己壮胆。
恶犬被我打到两下后,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但我也遭到了插手动物界闲事的报应。
伞不小心被我挥到了圆筒上,圆筒是水泥材质的,于是很悲壮的,爸爸借我的伞,就这么壮烈牺牲了。
伞骨断了,布面还破损了一大块,我有气无力地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不容我忧郁几分钟,天空突然落下了一声惊雷。
“嗷!”
要命!
这个季节怎么还在打雷!
平生我有三怕,怕打雷,怕吃香菜,怕恐怖怪谈。
现在就在空旷的外面,这里都是高大的建筑,我会不会成为导体!
正当我在雨中抱着小黑猫手足无措时,我又听到了下午那个熟悉的声音。
“真田桑,我看到了哦。”
我朝声源处看去,仁王雅治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袋子上印有某个购物店的LOGO,看样子他是从附近的便利店刚出来的。
轰隆,轰隆。
雷声滚滚,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
仁王雅治朝我这边歪过伞。
“我全部都看到了,真是勇敢,真田桑为了救小猫英勇迎战恶犬,牺牲了自己的伞。”
一时之间,我没听出这是夸奖还是调侃。
伞下,细雨把他睫毛都沾湿了,他也扯出笑来。
“……呐,我家就在旁边,先去避个雨吧。”他又说。
“好,谢谢。”
遇上了打雷,我满脑子都是闪电劈下来将我和仁王雅治电死的场景,也顾不上找佐助了。
到了仁王雅治的家里,我正想着要对他的家人找个什么合适的说辞,他慢慢地递来一双干净的拖鞋。
“放心,我家里今天没人,你不用向谁解释。”
拖鞋是小狐狸图案的,右边的耳朵还戴着一只蝴蝶结,很是少女心。
比我的脚要大一些。
“这是我姐姐的鞋子,你将就一下吧。”
我身上都淋湿了,小黑猫身上也淋湿了。
咕。
我的肚子在这时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特别响亮。
丢人丢大了。
仁王雅治正在换鞋子,漫不经心地朝我们投来一瞥。
我立刻指了指小黑猫:“是它饿了。”
小黑猫委屈地喵了一声。
仁王雅治接过猫抱住,我的肚子又叫唤了一声。
他挑了挑眉:“某人还带栽赃陷害哦。”
我低下头,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笑声,很轻很爽朗,但并无恶意。
他给我拿了一盒曲奇和一盒牛奶,让我先垫垫饥。
“等我喂完猫,就做晚餐。你想吃什么?牛排还是三明治还是豚骨拉面?”
诶诶,他这么全能的吗?
见我有点挑花了眼,他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骗你的啦,我不会做饭,只会煮泡面。”他的手指在小黑猫的额头上点了两下,“吃不吃?”
“吃!”实际上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光吃曲奇我也愿意。
肚子饿还挑什么挑。
仁王雅治喂猫的动作很娴熟,他家里没有猫和猫玩具,却有着不少猫吃的湿粮妙鲜包。
“我以前在学校喂过小野猫,被同学发现提醒后,就没喂了。”仿佛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挺想养猫的。”
“喔。那我们给这只猫取个名字吧。”我提议道。
“这是一只小母猫。”仁王雅治说,“叫黑妞怎么样?”
直男的审美果然不能仰仗。
我倏然想起幸村悠见翘着兰花指对我说“从明天开始,幸村悠见就是幸村悠子”的事。
“那叫它……仁王雅子怎么样?”
仁王雅治微微睁大了眼睛,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