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拼了命地向前冲着,原因不明,更没有目的。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在那没有任何前缀就直接开始的剧烈运动中,双腿逐渐加重的酸困感,或是自己此刻仅剩的“清醒”……
冷不丁地,她隐约感到后面似有什么东西追了上来,随即,便觉自己的肩膀被轻促地敲了一下。
这一“击”根本没有杀伤力可言,不疼不痒,但丝毫也不影响她像被雷劈了般发出一声惊呼,猛地蹲下,整个人颤抖着缩成一团。她努力压制着自己心中那没来由的恐慌,不自觉将怀里的包裹搂得更紧了。
后方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身边停下。“是我,君澄境。”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随后捡起地上那被摔灭的灯笼。
李慕儿动作僵硬地抬起头,似好不容易才看清那张在周围灵力的映照下可谓“绝世美颜”的脸,紧张畏缩的神情随即消散无踪。“呃,我、我……你、你……”但语言系统却还是有待进一步恢复。
君澄境蹲下身,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仿佛是想认真看看她此刻的“熊样”,“我们熟吗?”又或者,是想让她更清楚地看看自己……
扑面而来的尴尬,让李慕儿彻底恢复了正常。“呃呵呵呵……熟,挺熟的!”她使劲点了下头,躲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
“说说吧。”君澄境轻飘飘地,将自身灵力注入灯笼,递给她。
“说……说什么?”李慕儿接过灯笼,却不敢与他对视,低头垂眸,看到那柔和的光映在地面上,其中竟泛着若隐若现的“水波”。“……你怎么来了,一路跟着我?”
“嗯。本来睡得好好的,无梦无魇,可就是莫名其妙忽然醒了,而后听见院里好像有动静,便出去看看,发现院子小门和你的房门都没关好。”君澄境漫不经心地向对面那人走了两步,目光重新落在了她脸上,“你呢?”
“我……我——”
“先说你怀里的是什么。”见她无措嗫嚅,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君澄境立马提供了这个“开头”。
李慕儿疲惫地阖了阖眼,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干坏事被抓现行的罪犯……?她掀开包裹的一角,露出宜南的脸,“她让我……将它,埋在**泉边。”
他上前看了看猫儿,在进一步确认情况后,似有些不可思议,欲言又止。
“别这么看着我。”他的眼神并无恶意,却在她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你最好做个准备,为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说着,她将猫儿交到了他怀里。
“说。”
“呃……”她的气势又弱了下来,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我不懂怎么说……这只猫、这只猫身体里是你妹妹的灵魂!”语速突然加快,仿佛这句话光是出口就用上了非常大的力气,需要在憋着的那股劲儿耗尽之前将其说完。“……你、你怎么不说话啊?”见对方甚至可谓无动于衷,她近乎战战兢兢地问道。
“等你继续说。”君澄境的声色并无感伤,更不见她猜测中的怀疑与讽刺——实际上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丝毫“情绪”可言。
李慕儿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疑虑,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研究一个外星生物。正斟酌着接下来的言辞,一阵风刮过,四周木叶窸窣作响,她毛骨悚然,打了个寒颤。
君澄境仿佛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就走。
她连忙跟上,像是感觉自己将被抛弃,“诶诶,去哪儿呢!”
“回去。你先说着。”
“这、这就回去啦?可是它……”
“一觉醒来,一只活生生的猫凭空失踪,你怎么向他们解释?”
“烟、烟珃说她不想让其他人徒增感伤,只要你知晓她回来过就好,若被问起,我就是完全不知情,并猜测宜南是想家了,不告而别……类似的说辞。”
“这样,就不会感伤了?心里没个着落,更会不自觉地惦记,且延续的时日可能会更长,这不叫‘感伤’?”
察觉到他字句间无意流露出的些许悲愤,李慕儿迷惘且无助,但努力往好的方面想,这至少说明,他是选择相信自己的……?“那怎么说?”
“你一早醒来,就发现它没了气息。之后商量,将其葬在有山有水,风景秀丽之地,**泉边,再合适不过。”
“哦……”李慕儿迁就应和,心里却犯着嘀咕:“这下可好,兄妹俩各有各的道理,我该听谁的?不对,他要真信这是烟珃的意愿,还会这样想都不想,直接反对吗?”这样想着,却见身边人忽然侧头看向自己,神情意味不明,“怎、怎么了?”
“你说,这只猫是烟珃,然后呢?你至少要说到让自己觉着这事能够令人相信吧。”
李慕儿顿了顿,随后整理好心态,无意中,表情变得异常正经,“她说她的魂魄从幽冥司逃出来,阴差阳错投胎到了这只猫儿身上,一路蹭吃蹭喝蹭车回到凤梧,虽然终究还是要回去,但还能见到师父师叔和你们,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十二年过去,她不应该早踏上轮回,成为这世上截然不同的另一人了?为何如今才回来、还能回来,且还存着……‘前世’的记忆?”
“世人死后,魂魄归于幽冥,并不止有轮回这一条路,除了受罚的、领赏的,其余普通魂魄皆可自由决定是转世,还是留在幽冥。烟珃说她当年选择了后者,之后又偷偷倒了孟婆汤,因而得以保留以前的记忆,这么多年,她才等来机会,只想着再见你们一面。”
十分微妙的短暂沉默后,君澄境似自言自语般幽幽说道:“这确实符合她的性子……”语气无悲无喜,且好像就是在针对某个问题,进行认真严谨的分析,“但要都像她这般随心所欲,那天地秩序,岂不颠倒错乱?”
“烟珃说,她之所以能逃过‘忘却前尘’这一关,甚至还有机会回来,都是因为阎罗大人恩典,在幽冥赐了她一个小小官职,至于详细的,她没再说。”李慕儿声色平淡,模仿的好像是某人平时在师弟妹们面前一本正经背诵医理的口吻,“怕你最后仍不信,烟珃还有些话让我转达,呃,我就照着背了啊。”
她突然有点紧张,干咳了一声,最终决定不在语气中添上任何感**彩:“‘哥,世情冷酷,但你和宁熠的心可不能冷,不然,我的心就该凉了。虽不知你们如今又在耍什么性子,但是哥,有时思虑太过,反而会耽误更多重要的事,而至于忧虑伤心伤身,就不用我再废话了。’——烟珃问起宁熠,我就说了,他在期和。”
周围的蓝光忽然黯了,晃晃不定地闪烁三五秒后,才恢复正常。本就在夜风中感到脊背发凉,又配上这“奇妙”的气氛,李慕儿愈加心慌,她很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但更怕自己担忧的目光一不小心就越了界,索性作出没心没肺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
经过“漫长”的等待,就听君澄境冷不丁地说道:“为什么是你?”
这话听似无厘头,但李慕儿心中明了,他问的是什么。“我……”她差点想将自己的灵魂与常人不同的事说出来,但最终控制了那不合时宜发作的倾诉欲,“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去张伯家看诊的路上,我不内急嘛,那会儿她才好像抓住机会,开口和我说话,真把我吓得够呛……”
“是吗,难怪你回来时神色异常,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君澄境这话说得十分轻巧,甚至神情,都像只是在敷衍作出与那“故事剧情”相合的反应。
对于他这是因着本身所秉持的观念,对这“鬼神之事”尚且存疑,还是在习惯性地掩饰真实情绪,又或者,是根本没有勇气相信,李慕儿不敢妄自推断,但不管怎样,她仍旧觉得,得将该说的全都说完。
“烟珃走之前,来过我的梦里,方才那些话,算是她面对面跟我说的吧……她还穿着当年那身衣裳,胸前的鸟儿和袖口的花边,她说是她闹着你和宁熠一起缝的。”
听到“当年的衣裳”,君澄境停下了脚步,无波无澜的神态终于出现裂痕,整个人似无所适从,最终丢了“架子”,不管不顾地蹲在地上,埋下了头,“……那是朱雀。”
“这、这她没说,我只依稀看得出,是只鸟……”李慕儿向他走进了些,同时控制不住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脑中突然响起伊依的声音:“主人,我真弄不懂你在怕什么诶,毕竟是连传说中的‘阎王爷’都见过了,其他小鬼小怪还算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呢?!我要你有何用,刚才什么时候就没影儿了!——还有那位,你叫她阎王‘爷’?不怕她找你来。”
狐狸随即现形:“我我我、那那那是系统的应急反应……好吧好吧,我以后尽量、尽量,但前提是你得更勇敢一点啊。”它梗着脖子,本想狡辩,最后却变成了态度别扭的认错。“好啦,现在先想想怎么安慰你的心上人吧~”意味深长地说完,又不见了踪影。
“什么心上人……”李慕儿暗地里嘟囔着,试探地向那人的后背伸出手,却立马又缩了回去。“诶,人还好吗?这下相信我说的了?那快走吧别僵着了,再拖天都该亮了。”
君澄境站起身,似缓了缓神,随后向她点点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回去。”
“啊、啊?”李慕儿看向半空,见清尘所散发出的光也恢复了应有的亮度,“你还不相信?”
“我方才说的,还需再说一遍吗?”
“可、可是……”
“小珃她,最怕孤独冷清。”
“啊?”
“虽说着不想让其他人知晓,但如果真让他们来送——送宜南最后一程,她定是高兴的。”
见他似有未竟之语,她静静等着,并不应答。
“当年因为他们年纪小,病的病,闹的闹,小珃入土时,陪着的人并不多,这次,就当某种补偿了……就许我再自欺欺人一次。”他说着苦笑,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黑猫。
她怅然地移开目光,心中喟叹:“所谓‘身后事’,其实都是用来抚慰生者的……”
一声突兀且刺耳的“咔嚓”冷不防地自脚底响起,随即失控的惨叫顿时打破了两人之间低沉的气氛。
“只是几根树枝、树枝!”君澄境紧急提醒,莫名现出几分心有余悸的神情。清尘第一时间飞到了李慕儿眼前,好让她更快看清楚(恢复正常)。
其实从理智的角度,在脚底触碰到异物的瞬间,李慕儿就知道那应该是树枝,奈何那无理恐惧感猛地涌上心头,便立马完败了所有清醒的“意识”。
“就你这胆子,竟敢独自一人半夜上山,还准备动土?我真得替小珃好好谢谢你。”君澄境表情平淡,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不用。”李慕儿生硬地吐出两个字,强行让自己镇定,掸了掸衣摆。“诶!等等我,哪有自顾自走的。男子汉大丈夫,就不懂怜香惜玉嘛!你慢点儿!”
君澄境脚步不停,回过头,脸上笑意轻浅,但对此刻的她而言,却含着满满的挑衅。“不懂。”
李慕儿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仁义礼智信,你是不是需要践行得周全些?尤其是眼下没别人,你更要——”
“更要慎独?”君澄境完全猜准了她想说的词。“可我又不是君子。”声色理直气壮,十分难得的,竟显露出些许乖张叛逆的气质。
剩下半句话被生生噎在了喉咙里,李慕儿不屑地撇撇嘴,“好好好~你赢了。”
回到洞明舫,夜晚依旧如平常那般安宁寂静,但那两人,是再也睡不着了。
李慕儿身在温暖踏实的被窝,脑中却全都是有关明天的各种假设。
而另一边,君澄境失神呆坐,借着桌上烛光望着铺展于面前的那张画像,任由回忆于脑海中重演 ,如浪潮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