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医馆。
见到那“贵客”,翟檠的反应就像是已等候多时,“哟,李夫人,您来啦。”
“翟大哥,您家先生呢?”
“啊哈,他正闭门修炼呢,我领您过去啊。”
径至空无一人的隔间,两人皆轻车熟路地直接走到了最里面靠墙的书架前。翟檠将上面一个空花瓶往左往右各转了两三圈,随即便听“咔嚓”声响,书架中间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渐渐扩大,直至如两扇门般大敞,展现出里头十分纯粹的一片漆黑。
一些因此掉落的书册即刻就被翟檠灵活接住,好像宝贝似的抱在了怀中。“夫人,请吧。”
姜浣心颔首致谢毕,便踏上了跟前向下直通那“幽冥世界”的阶梯。
“门”被关上,彻底的黑暗笼罩了一切。虽已经过几次,对这“套路”也算熟悉,但姜浣心身上还是顿时沁出了一层薄汗。“先生,季先生?”
话音未落,随着一下短促而有力的吹气声,一簇火光倏然生起,映出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
“魔鬼”身披一件墨黑斗篷,其上形似火焰的橘红纹章若隐若现,在底色的衬托中,显得愈加神秘诡谲。他单手举着火折子,闲庭信步地走近,却带来了满身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哦?李夫人啊?别来无恙?”
“哈,看来季先生,可远不止我这一个‘贵客’呢。”
“夫人说笑啊,敝店贫困,要想接着好好地治病救人,那不得努力招客纳财嘛~”
姜浣心似嘲讽地一笑,点了点头,聊作回应。“季先生,那我就不拐弯抹角,妨您贵时了。此来是想请教,您给我的那‘罹癥’之毒,世上真就无人能解吗?”
对于她那笑里藏刀,别有意味的声色,宁熠完全是置若罔闻,甚至还不由得乐了,“哈哈哈哈哈——哎哟夫人,谁跟你说过世上都无人能解啦,我当时只是说,邻近州郡没有,甚至连能识此毒的人都没有。”他似经过一番努力克制,才勉强收起了字句中的笑意,“怎么,听您这么说,是大小姐她……”
“她跑了,”姜浣心简单直接,眼中透出一丝质问,“近十个大汉没能追上。”
宁熠又没“控制”住,噗哧一声笑了,“嚯,这是真用’跑‘的哈!——咳咳,夫人,您手下人可真没什么用啊,却来我这儿兴师问罪,可冤了呢。我天天坐守这医馆,啥也不晓得,我原本还等着喝大小姐的喜酒呢~诶,那您说,她能跑哪儿去呢……要不,我帮您找找?也好自证衷心不是?”他捏着下巴,陷入了造作的苦思。
姜浣心移开目光,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话说回来,我与您相识那会儿,您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便精通如此用毒之法——我好像没问过,不知您师出何门?”
“呵,夫人,这话可说不回来了,多久以前了都。祖师爷的规矩,身出哪门哪派无可奉告,他老人家看着我呢,我可怕死~也正因怕死,大小姐这事确实与我搭不上边儿,累您白来一趟,实在惭愧,惭愧。”宁熠敷衍拱手,与一张鬼脸相配,画面愈显怪异。
几分阴狠即从姜浣心脸上一闪而过。“先生言重,是我妇人之心,还望您大人大量呢。我也不打算费人费力再去找,既天意如此,那便让她,自生,自灭吧。”
“夫人这么想,岂不好嘛~”宁熠将火折子搁上壁架,随后就像伸懒腰般展开双臂,五指尖在两边墙面一顶,随着对应砖块下陷,此间“幽冥”终于再次与外界相通。“我这副脸面,就不亲自送了,还望夫人海涵。慢走~”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通过鬼嘴上的“自然空洞”,吹了吹指头上那莫须有的灰尘。
送走了来客,书架重新闭合,宁熠不禁讥冷一笑,低头将鬼脸揭下,露出了属于自己、棱角分明的面容。他拨开那因被面具牵扯,垂落于脸侧的一绺发丝,蹲身抱膝,手掌轻覆在围绕左眼的那片几乎已占了四分之一张脸的狰狞伤疤上,嘴角勾起,隐忍的哀伤就此演变,竟至略显癫狂……
“杀人、害人、救人……”他颤抖着,忽然失声,“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为了什么,盼着什么?”他阖上眼,瞬间收敛了不小心暴露于表面的一切情绪,安然自若地站起,仿佛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消沉从未发生,又如“平常”时,戏谑地笑了起来:“唉~小崶啊小崶,身处异地,遇见一个病入膏肓的姑娘上门求助,你该如何是好呢?”
另一边。在晴日下一路往闹市区走去,李慕儿很快就体力不支,整个人又开始逐渐变得沉重而迟钝,待真正到达人流密集处,她已是举步维艰,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窒息昏厥……
“这、这副身体也太差了,”她生无可恋,重重将身子倚在了道旁的一棵大树上,“我天、救命,突然好怀念以前那个年富力强的‘我’……”
她喘着粗气,胳膊和脑袋都耷拉着,但双眼却没闲,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符合线索特征的人,“喂,系统啊,你有搜索功能吗……”
问题发出,而脑海中响起的,就只有那和之前相比,显得异常虚弱,却仍旧令人躁恼的沙沙声。
“……好吧,‘硬件’精疲力尽了,‘软件’也随之宕机了呗~”她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挣扎着直起了身子,“哼,还好我早就习惯,不求人,自己上了。”
接着上路,穿梭在各种商铺和小摊之间,她始终刻意躲避有关“吃”的一切,无论是那诱人的吆喝,还是那着实“致命”的香气,仿佛都在动摇着她那本就危在旦夕的意志力。
最后,她在一家客流熙攘、热香腾腾的酒楼门前的饼果摊上,发现了已寻找多时的目标人物——那是个头系逍遥巾、长相俊秀的少年,眉目单纯,莫名讨喜;年纪大概与李慕儿相仿……正惬意悠闲地坐在伞棚之下,手中捧着一捆煎饼,吃得津津有味。
他——母亲的,我又想打人了呢。
李慕儿径直走上前,作了个揖,却才发现自己实际连开场白都还没想好。
少年啃到一半,茫然抬眼,接着略显无措地起身答礼,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后,神情即变得有些微妙。“这位……公子?有何赐教?”
看见他“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李慕儿莫名不耐烦,遂不管不顾地开门见山道:“你看得出我身上的病吗?”
少年顿时惊呆,半晌才发出声音,“公、公子气息紊乱,且无灵力护体……”
“所以——”她突然想起什么,嗓子猛地“卡壳”,待重新开口时,声音已成功低沉了不少,“你能看出是啥原因吗?能给我治吗?啊,是有人让我来找你的。”
就在她转变嗓音的一瞬间,少年的嘴角似忽然一阵失控的细微抽搐,而在听完整段话后,脸上表情便又垮成了如孩童般单纯的迷茫与诧异,“啊?这是我第一次来期和,谁、谁晓得我……”
全身的困惫使李慕儿的耐心值已跌至近零。她直接在他侧边坐下,无礼打断:“那人让我找你,说你自会带我去找能治我这病的人,我也没啥好选的了,只能信他,所以你……帮不帮,能不能帮?”
少年避之如虎狼,立马往另一边挪了挪,“我、我是略懂点医术,可、可……”
总算得了些好消息,至少知道了那个季天星应该是没骗自己,可倒是面前那人缩手缩脚,支支吾吾的。李慕儿自救般深呼吸一口,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柔和下来,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你叫什么名字?我好称呼。”
少年呆呆看着她,过了几秒,像才回过神来,“何、何枢,字璧崶。”
一阵狂笑随即在李慕儿头脑中爆发,冲得她差点原地爆炸:“哈哈哈哈嗝——何叔,何必疯,好好的骚年,咋有个这样的名字呢!”
“你没事吧,想让你主人over,好早点回你那总部交差!?刚才不是短路许久吗,现在一正常就有力气笑啦!”
系统的语气立马换成了几分委屈:“主人,我早就恢复了嘛,刚才你不在和他聊着呢嘛。”
“让你显露本色真是个大错,现在连敬称都没了。”
见她脸色突然一黑,何枢瞬间慌了,片刻才算组织好语言,“姑——公子,你没事吧?”
李慕儿强撑一笑,“没事,突然头疼一下。那个,我叫木木,就是木头的木。”正说着,就听肚子恰合时宜的咕噜一响,“呃呵呵呵……我,身无分文……”
吃完煎饼,腹部便开始了那本来仅存于原主记忆中的胀闷不适,且持续加重,直至隐隐作痛,“唉,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这身子什么都干不了,还怎么活啊——”她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呻吟,痛苦的状态有一半都是夸张演绎,眼睛眨巴眨巴,竟硬是给挤出了泪花。一觉到眼眶湿润,她立马抬起脑袋,可怜兮兮地看向何枢:“你到底能救我的吗?”
见她带上哭腔,何枢咽了口唾沫,“……手、手给我,给你,把把脉?”
许久,他才诊完了李慕儿的脉象,整个过程,神情都是异常凝重。她试探着开口:“先生?我还有救吗?”
“……你,幼时可中过毒?”
“毒?!”
你才有毒呢。
何枢点点头。李慕儿摇头:“不清楚,只是七岁那年确实得过一场病,然后,就这样了。是毒吗?”她眉眼忽然透出几分凶恶,暗地里咬牙切齿:“姜浣心——”
“看你脉象,很可能就是中毒,但我没见过……看你形、容、气息,应是十二经都受其伤了。经脉者,‘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所以——”
“所以你别在这儿给我摘章抄句的,”李慕儿拍桌而起,没想到肝火上头,反而让她“抖擞”了精神,“你没见过,那就带我去找见过并能治这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