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不说,难道他们就不会想了吗,有时,只是你们将其看作孩子。”说完,她斜眼往他脸上一瞟,为缓和气氛般干咳了几声,“所以,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
“想问问你怎么看。”君澄境不假思索,十分自然地答道。
“哈,你可真会哄人。”李慕儿似不可思议地一笑,“我能有什么‘高见’?想说的只有:这事跟我毫无关联。帮她们干坏事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再说我还指望你们救命呢,况且还有那什么缚言咒……”
“缚言咒会在你真心尊重、敬爱宗门和医者这一行当的那一天,自行解除;你体内积毒以净,早无性命之忧,如今只需每日导引凝真,待逐渐修复经脉。”
听到他这似驴头不对马嘴的一番话,李慕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便不再急着发言,只等他“进入正题”。心下却嘀咕:“这是鼓励我,要在这安分地好好学,且修炼出一颗医者仁心?还是在说以后的路其实靠我自己就行了,变相地赶我走啊?”
“你说的‘他们’,是谁?”
“我那晚娘,和同父异母的妹妹。玉衡榭的人来这儿探查底细,不无可能是姜浣心想借他们之手,把我抓回去,毕竟期和可谓到处都是她的人,‘眼界’可广,谁知看见、听见了什么。”
“他们这样,不怕令尊知晓?”
“唉~妹妹可怕啊,但姜浣心可不怕。”李慕儿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这么多年,不知是帮她爱女跟我争宠呢,还是她至今都在和我娘的在天之灵争风吃醋。”在心里嘀咕完,她似突然来了精神,用力拍了下桌面,看向君澄境,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我要去!就算碰见了,那谁怕谁还不一定,没准给个下马威,还让她帮忙打消了那些人的非分之想呢。”
君澄境移开目光,像在避免与她对视,“说得有人不许你去似的……哦对,你。”
“是她是她就是她,身体中另一个灵魂~”伊依突然唱起一段主人非常熟悉的旋律,不过歌词,却是被严重篡改了的。“主人,你和她每次出现分歧,彼此拉扯,最难的是谁知道吗?我。”
李慕儿对脑中的噪音完全置若罔闻,只看着君澄境,说自己想说的:“别的没什么,我就怕到时会给你们惹麻烦……”这话确实完全出自真心,可一出口,她却莫名有了种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君澄境似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不会因你一人而改变,最多只是或早或迟。只要曾珀还有胆和面子向他那师尊回报我们这儿的情况,那不管你在不在这儿,玉衡榭的人都会来一探究竟。”
“唉……”李慕儿两肘撑着桌面,如泄气般,将下巴搁在了双手抱起的空拳上,“他们来了,能干什么呢?恒芜之精的修炼方法,不是早已从文字改为了以灵力相传吗?”
“灵力和真气,是可以转移的。”
“这我晓得啊,比如你隔三差五地给我流运真气,不就是在将自己的力量注入我体内嘛,可这不是自愿主动的吗?”
“与之对应,也能有被迫的:或强逼你释放出所有的力量,以让他细细探个究竟,或怕麻烦的,则是径自上手抽取。若是后者,那你这辈子,可就彻底是个废人了。”
李慕儿听得心里发毛,暗自嘀咕:“你你你,这代称能不能注意点,就感觉这是在咒我呢,我运气本来就不好……”而表面上,她的恐慌也暴露在了神色中:“那就没办法了啊?”
“有啊,自废修为。”
李慕儿不自觉将身子后倾,一副想逃又逃不了,进退无路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就见君澄境先发制人般地开口道:“放心,你连自身修为都塞不了他们的欲求的牙缝,他们贪的,是高境界的,恒芜之精。”
听见他前面那关于修为的评价,再加上后面被特别强调的几个字眼,李慕儿直接气笑:“啊哈哈哈哈,有您这‘安慰’,我好像是没那么怕了呢,”语气逐渐发狠,“是没人会觊觎我这聊胜于无的灵力,可我还一如既往地,是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正像等鸡兔掉入陷坑一样,等我回笼呢……”
“稍安勿躁。”君澄境作了个手势,示意她平静下来,“我们会全力护你周全。再不济,帮你写一纸状书,直告到李将军那儿?”
听言,李慕儿立即觉到一阵强烈的反感与抵触,包裹着一种可谓严苛的斥责情绪,自心底涌出。为免失控,她一面努力安慰压制着意识深处的另个灵魂,一面抱歉地对君澄境笑笑:“那倒不用。方才失态,抱歉啊。其实想想,回去了又能怎样呢,以前那么难不也过来了?何况如今至少能够修炼了,虽然连到达后天境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
说完了想说和要说的,她便试图转移话题,而那张嘴,依旧没给脑子审慎选择的机会:“听何枢说,曾珀还调——挑、挑衅你?”
“你不用如此委婉,调戏就是调戏。”君澄境毫不避讳,甚至带些调侃。
“呃呵呵……”李慕儿尬笑着移开目光,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象当时的画面,但她越是刻意让思绪回避这事,心中对此的好奇就越强烈。“唉,这种人怎么就偏偏让你碰上了呢,目中无人、不自量力也就算了,而且还是个同……还是个断袖,”说到这,她原本不屑的神情忽然添上了几分感叹,音量骤降,“不‘惨死’才怪。”
“断袖不是错,所好与世俗寻常不同而已。顶着自己宗门的名头妄自尊大不可一世,才是可笑的。”
“嗯,是啊,”李慕儿摇了摇头,声色竟透出些许怜悯,“以为从灵隐郡来到这个‘荒镇野村’,自己就是最英勇神武的,谁都不敢忤逆他冒犯他,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也是背运,还专挑了你,这么个……呃,深藏不露的。”
君澄境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小崶是什么都和你说了?”这是问句,可语气听上去却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李慕儿并未察觉到异样,“嗯,和我说的时候明显还没回过神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仿佛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着,她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似想要一探究竟,“我就想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被气愤冲昏了头?此刻回想自己竟做了那么一件大事,你又有何‘感触’?”
君澄境一声哼笑,略带不屑,“我那时要被气昏了头,我们眼下也许就不能如此安稳地坐这儿聊闲天了。其实他一说出此行的目的,我便开始想该怎么处置他了,不料他之后竟会做出那么糟践人的事,我忍着,是为等待时机。大多时候,反击并非求快,而求有力。你不会被小崶说得,以为我那么好性儿,任人欺负吧?”
“哦不不不!”李慕儿拨浪鼓似的摇头,“何枢也没有,他当然清楚你绝不可能让那种人欺辱,只是万万没想到……你最终处置得,竟那般绝妙。”
“呵,你说他们都快不认得我了,那你呢,对此,你怎么看?”说着,君澄境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带着些许期待。
“呃,”李慕儿的嗓子似卡顿了一下,“好、很好啊,那种人,要不给点强有力的教训,他怕是永远都认不清自己是谁。也确是个可能绝其后患的方法……好吧说实话,听的时候觉着可解气了,但这静下来一想,是有点太狠了,像何枢说的,即便没被吓坏,那外受的风寒、内服的巴豆霜,都够他‘好好休养’一阵子了。”越说越觉严重,她的神情难以言喻。
“回想起来确实有些后怕,自己怎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君澄境点了点头,嘴上这么说着,脸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也难怪小崶说我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影占了。”
李慕儿无力一笑,“你那何止出格啊,对这一门老小来说,都可谓惊世骇俗了,特别是何枢,他甚至都把你当偶像的,今天亲身经历这么一出,怕是认知都颠覆了。”
“偶像?”君澄境倏地皱起眉,仿佛听见什么怪异到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将我当成偶像?呵,我这**凡胎还活得好好的呢,可没急着想到达那般‘境界’。你许是听错了。”
伊依不知何时现形,坐在了桌上,疲惫抚额道:“主人,古代‘偶像’一词的含义,与现代可是天差地别的呀,好好想想该怎么混过去吧,我帮不了你了。”
“呃,没、没有,我刚才没说‘偶像’,我说的是、是——”
李慕儿词穷,正无措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嘿,你们还坐着呢,这么有话聊?慕儿,你不嫌他身上一股臭味呐?阿境,水烧好了,我去叫小崶,赶紧的!”说着,游岳如撒气般,将手中提着的两桶热水“塞”给了走上前来的君澄境,随后转身朝浴房走去,一边嫌弃嘟哝:“唉,这孩子,洗这么久,都该搓掉一层皮了吧……”
看着这副情景,李慕儿心头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熨贴,嘴角不自觉扬起。君澄境无意间回头,脸上也带着几分暖意,“你在这儿傻乐什么呢?”
她不假思索地回击:“你又在傻乐什么呢?”
两人会心一笑,随即断开了相连接的视线,看向那粗暴拍着浴房门的老人。“小崶!好了啦,是要把自己刮层皮吗?你师兄等着呢,水好快凉的,你赶紧出来!”
许久没遭师父这爆炸式的催促,何枢慌乱答应,片刻后,浴房里发出一阵整理物什的声响。
见此,君澄境不禁笑出了声,自言自语:“非要人喊着催着才能麻溜点,这毛病何时才能改改。”
又一次听他在话中掺进了正宗的期和方言,李慕儿终于忍不住,想正经认认这位“老乡”,“宗门弟子来自天南海北,那你是从哪儿来的,好像和我一个地界儿啊?”
听言,君澄境漫不经心地回道:“我生于期和义田镇,离你,还是挺远的。”
李慕儿配合着点了点头,本以为这无意义的话题不会再有后续,却没想到沉默几秒后,他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想不想回期和看看,以后有机会的话?”
看着他那若有所思的神态,李慕儿有些迟疑,“……回去是定要回去的,秋绛和芸妈还不知怎么样了,而且绝不能让我父亲回家时,看到我不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认真感受着心底那股又被某些特定语境触发的情绪波动,并原封不动地将“她”想要说的话宣之于口。
“到那时,我可以和你同行吗?”
“啊?”同样的诧异中,揉杂着两个灵魂截然相反的情绪——几分期待、几分排斥……一番“博弈”后,那个在现时掌控着身体的灵魂,最终选择了“自己”,“好、好呀。再说以我的修为,独自也没法走那么远的路,终究要拜托一个人陪我一起,那正好嘛。”
“我也是。”这轻浅若无的三个字似从君澄境嘴里飘出,说完,他即转身,朝终于开门的浴房走去。
“也、也是什么?”李慕儿一头雾水,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奇奇怪怪,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点嘛……”
“他也要人陪,他的意思是。”伊依装不经意,耸了耸肩,慢条斯理道。“你看,谁说强烈的情感都能用肉眼察觉,谁说我的探测功能没用的!”
李慕儿没理它,移开的目光无意间显得有些呆滞,接着落在了游岳身上——
一见何枢身穿单衣、湿发披肩,从浴房里走出,老人便赶忙上前为其档住清冷的秋风,一边嗔怪,一边强制性地让他弯腰压低身子,好将那湿漉漉的脑袋护在自己怀中,“看看你啊!头发也不懂挽起一点,就这样湿答答盖在身上,新沐受风,等下又脑仁疼,可别喊我给你做头风摩散啊!”
何枢就像遭到挟持般,“不由自主”地朝自己的房间奔去,被搂得难受,却又不敢使劲挣脱,“哎哟师父,我都多大了,头疼的毛病早好啦,用不着,用不着哈。”
游岳似根本没听见,无动于衷。君澄境在后面看着,摇了摇头,不无嫌弃地追上一句:“不是小孩了,要对自己负责,护好自己的身体,一时没护好,也是自己受着。”说完,没等看见老人回头撇嘴白了自己一眼,他就进入浴房,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