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头已看不见翠墨和李慕儿的身影,婷婷才松开了身边两位伙伴的胳膊,长舒一口气,“我说你们何时能改改这多嘴的毛病,今天好在碰到的是心思单纯的翠墨姐,要是其他人,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黛茗揉着被她拽疼的手臂,不忿地撇了撇嘴,“那要是其他人面前,我们也不会那么说啊。”
“什么呀,说得好听,今儿可还有个生人在场呢。”听她这竟有些好笑的狡辩,婷婷气得拔高了音量,却又想起一切已然发生,动火也于事无补,神色便因无奈而被迫恢复了平和,“唉……话说那个木耳姐姐,人似乎不错,我还没见过像她那么好玩的人呢。”
“嗯,我甚至觉得她比翠墨姐还更好,翠墨姐好像总把人当作白瓷瓶似的,一碰就碎,还容易脏,经常小事化大。”
在这群伙伴之间,沉静的岚溪一般极少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只要开口,基本都能为所有人代言。听她又将自己不知如何表达的心声以十分简单贴切的字句说了出来,其余四人都像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咳咳,”婷婷还是没忘要“成熟”地提出些不一样的观点,忽地收起了赞同的表情,“夸她还早着呢,虽然她是第一个受了我们如此捉弄竟没发脾气的人,还没嫌弃且收下了那个在我们手中被雕得半死不活的木娃娃,但就像她自己说的,日久才见人心,你们下次见到她,可别像见老熟人似的那般亲热啊。”
作为“雕刻工作”主力,听到她这番话,小添的重点可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等等,婷婷姐,什么叫‘被雕得半死不活’?!”
婷婷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是丑得半死不活,你非要人说这么白吗?我算是彻底懂你爹为何那么不待见你了,堂堂‘凤梧第一木匠’的儿子——”
“得得得,怎么又扯上这个啦!那不因为还有你们‘帮忙’嘛,特别是你,要不是你,我可没本事雕成那样,眼睛都东一只西一只!”
见两人又要干仗,黛茗和小叙连忙插嘴打断,转移话题。“对了婷婷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不会真就各回各家吧?”
“那怎行,还没玩开呢,当然得再转转。”婷婷拍了拍腰间那个鼓囊囊的钱袋,露出几分坏笑,“难得今天爹娘们一齐开恩,不用赶着回去,等玩够了,我们再去许阿嬷的店里吃个够,这次终于不用算着账来填肚皮啦~”
洞明舫。午休时间,李慕儿因感觉不到丝毫睡意,便又一次当上了那“离群之马”——趁着院里没人,在檐下席地而坐,将思绪放空,独自享受微风的吹拂。
但生活啊,倘若想要完全的清静,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说主人,你睡不着就不可以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了吗?他们也不是全在睡觉,甚至大多数都是在补习,你就不能沉下心来,也暗自努力一次嘛。”这次,伊依又实验性地用上了几分“朽木不可雕”的语气。
“唉,比起沉下心,我更喜欢放松地静下心,沉,需要太多力气。”心里说着这句话,她无意识地轻轻摇了摇头。
“要不然只有需要努力的东西,才能让人进步呢。”
“你觉得你这句大道理就是百分百对的吗?并不。其实有时候适当放空,某些苦苦追求的东西,无意间就归你所有了,甚至能得到些意想不到的升华;还有些放不下的事情,没准一瞬豁然开朗,就释然了呢。”
“……主人,这些情况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不啦,而且也需思想、文化的积淀为基础。”
“所以,你这不承认了,不只有单纯的努力才是有用的。”
伊依沉默了一下,难得的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主人,君澄境说你只要修复两条经脉,就可以开始修真了,经过这段时间的内外调治,你有啥特别的感觉吗?”
李慕儿没好气地反问道:“我身、心所有感觉不都被系统实时捕捉并记录着吗,你这问题还有多大意义?”
“最近系统有一条隐藏技能开始解锁了,我觉得和这有关。”
“呵呵……我都完全忘记这回事了。所以隐藏技能的解锁条件,居然是这副身体的健康状况?”
“也许应该是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们系统服务是真的不太健全,”趁四周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李慕儿的表情随着心境哭笑不得,“除了那‘飞毛腿’,其他都是什么隐藏技能,说好是要帮主人尽快适应新世界,既然如此就不能诚恳一点,提供些实际、直接的帮助啊,再不济也把解锁条件表明了吧,至少让人有个选择,一个目标嘛。”
听着她这一番牢骚,伊依叛逆地“打了个哈欠”,“哎~主人,你以前玩手游的时候,不最喜欢那些隐藏成就了嘛,在猜测与期待中去达成目标,整个过程所产生的动力可不止翻倍哦,毕竟要是将所有东西都明着告诉你,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这不是游戏,我也并不在什么‘猜测与期待中’,而是无助与迷茫!”
“主人,很多东西是急不得的~”它字句拖沓着,十分慵懒,应是刚才那个“哈欠”的“续写”,“要是把条件写明了,没准还影响你的心态呢。”
李慕儿阖了阖眼,呼出一口气,“难得可以毫无顾忌,完全放松地欣赏这副美景,脑中却是一片聒噪……”
伊依没再发声,且像是根据主人的意愿,暂时关闭了系统。她抬头望向天空,很快就让思绪重新回到了那“平静祥和”的一片虚无之中。
李慕儿正继续“放养”着自己的心灵,那已“闭关”将近一个时辰的君澄境终于整理完过去两天所有的医案,从耳房走出,侧头看见廊下这双手抱膝,坐在地上仰观天象的人,开始一愣,随后神情却渐渐浮现出几分莫名的笑意,竟改了原本计划,转身向她走去。
“又游去哪儿了?蓬莱仙岛还是瀛洲?”他一边说,一边在她身旁坐下。
李慕儿吓了一跳,差点抬手就朝那冷不丁出现在身侧的黑影挥去。在看清来者何人后,她便将脸上原有的几分惊恐强行扭转成了嫌弃,没好气道:“唉哟,你有没有被人说过经常神出鬼没?懂不懂将心比心啊,我一病人,还更经不住吓好吗?干嘛,游什么啊?”
“神游啊。”君澄境笑笑,却又似轻叹一声,“你是怎么做到整天一副没思没想的样子?”他看着天空,脸上神情难以辨出任何情感,语气亦分不清是疑问,还是感慨。
李慕儿斜眼一瞥,“我能有什么好想的啊,即便有,那也是想也没用的,索性就不想了呀。我如今一天天就想着,认真跟你学,努力不被你罚,还有遵您的医嘱,好好调治,尽快让自己好起来,才能去做想做的事,见想见的人啊……还有,那不是你说的要我静心养性嘛,这会儿又嫌我‘没思没想’啦?”
“我好像又因为你悟了一件事:哪怕只是‘想’,也需要量力而行。”君澄境微微侧过身,在手上缓缓凝起青绿色的光斑。
李慕儿会意,转身背对着他。“那你的精力是有多强盛?一天天的,总是‘听者有意’将别人随口说的话引伸、开扩成一些大道理。唉,多思细思也许是好事吧,但如果是将这有限的心力用在过分揣摩,过度理解别人的话上,那夸张点说,可谓暴殄天物。”
这一番话其实又属“说者无心”,甚至还带点玩笑调侃的口吻,但对君澄境来说,却莫名像是几根小小的针,挑起了某些回忆,引动了心底一处陈旧的伤口。
李慕儿感到耳后似响过一声轻微的冷笑,接着便听他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从小习惯了,就喜欢庸人自扰,给每时每刻的所见所闻都添油加醋。所以我还挺羡慕你,来宗门几天,就得了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喜欢。像我这样患得患失,总觉得别人尚有未竟之语,自以为是地咬文嚼字,卖弄学识,是不是很招人厌?”
“大哥,你这是一边说自己有病,一边又犯着病啊。”李慕儿心情复杂,对此不以为然,却又带着几分歉意与喟叹,“我可真没说你的意思啊,这段日子你也见识到了,我嘴有多快,心里蹦出什么就说什么的那种。而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多敬爱你,你不知——”
到这,李慕儿本想认真地对着他说,可脑袋刚转过去,就遭到君澄境的眼神提醒,随即应激般的回了正。
“别说话了,坐好,调息。”
“哦。”就像自保时的生理反应般,她立马乖巧地答应一声,盘起腿,双手覆膝,阖上了双眼。
君澄境的手掌与她的身体保持着一定距离,光斑隔空传运,从她的后背慢慢向全身输布。
整个人被无数暖流包裹,这治疗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享受,可为了避免恒芜之精的反噬,它偏偏就不能像其他方法一样常规,每次使用,都要间隔至少三天。
真气流运将近一刻钟后,君澄境收了势,再持续调息片刻,这次的治疗便算是结束了。
李慕儿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刚才的无心之言,以及他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嘲,“呃,那个,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别放心上啊,我、我以后定会努力改改这个嘴比脑子快的毛病!”
君澄不以为意地笑笑,摇了摇头,“拿我当几岁孩子呢?我心是挺小的吧,但也不至于为这计较。像你啊,也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除了自己。”
听见他那略带感慨的语气与不合时宜的重音,李慕儿蹙眉,有些费解地看向他,“……等等,什么叫像我啊。”
“像你这么直率爽快的女子,是真不多见的了,何况还是出身名门,要为他人的眼光而改变,那才是真的可惜。”
李慕儿叹了口气,双手托住腮帮,“会想着去改变,是因为认清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所谓‘他人的眼光’,我只当作参考。而且,不管是谁,要因为世俗的眼光而丢了自己,那都是可惜的,毕竟连这院里的每片叶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呢,没有谁可谓谁的‘标准’。”
听她说着,君澄境的目光也将院中花木尽数扫了一遍,“可谁都难逃人心、世道这套刻刀与模子,要想不被岁月打磨得面目全非,还是难的。”
李慕儿的心沉了下来,同时又感到有些奇妙,自己怎么就和他聊起了人生呢?“不为世俗所拘是挺难,毕竟人就身处其中,但自己的心,是谁也夺不走的吧,除非你自己放弃。我觉得,只要心没变,你就还是你。……呃,我也不晓得我在说什么,反正就是那意思吧,不随波逐流,也不随他人的褒贬,而是‘扪心自问’。”
“致良知,而后随心所欲。”
“很好,你又来了。”李慕儿无奈地摆了摆手,“君先生,这段时间你是让我悟了:懂得多,也不尽然是好事啊~”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不过这次,我们的看法总算是有相同之处了,有益日后的相处,”说着,侧过头,微微一笑,“请多指教吧,君先生。”
而君先生对此,却似并不感冒,表情毫无波澜,径自朝书房走去,“好啊,我就喜欢你好学这一点,‘知方而不知经,则失其理;知经而不知方,则失其宜’,你今天,好像还没背汤头。”
李慕儿原本真诚的笑容随即变得僵硬,接着,就毫不留情地垮了下来,心里上演着对他的背影拳打脚踢的画面(自从某次被“夸”有天赋,她就再也不敢在他身后“跳大神”了……),身体却十分老实,跟上了他的脚步,不过,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好的啦好的啦,我身上能让君先生称赞的,目前为止可只有这一点,可不得好好珍惜、保持嘛?”
见此,伊依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主人,现在想起来了?对‘心’来说,‘沉’可有两种意思,大致分为主动和被动。哈哈哈哈,我得好好分析、记录下你此时此刻这种,对他打不过也说不过,却又不甘心就这么服管的心情,这可真是没法用简简单单‘郁闷’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