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
午休后,趁着一段难得的空闲时间,君澄境向李慕儿发出了“邀请”,又在药房内开启了那不定期进行的一对一课程。
回想前三次的经历,看着面前长桌上陈列着的几十种药材,李慕儿只觉**,但却不甘心,且也不得不去面对。
君澄境站在旁边,一副“严师”模样,手上拿着他那名为清尘的玉笛,口中随机念出某个药碟上的编号:“二十三。”
“呃,二十三……”以略显慌乱的目光在那规模“不小”的“药材方阵””中搜索了片刻,李慕儿才试探着答道:“那是,五味子……?”
君澄境点点头。“性味归经,主治功效。”
“性温,味酸、甘。归肺、心、肾经。敛肺平喘,宁心安神,涩精固肾。”
“诊病遣方时,你会将其用于何证?”
遭受此问,李慕儿喉间随即溢出了一声干笑,神态心虚非常,“呃呵呵……呃,肺虚之久咳,阴血虚之自汗盗汗失眠心悸,肠失固涩之久泄。”几乎是挣扎着从仅有的知识中挤出这些字眼,她愣是连一口气都没空捯,磕磕巴巴地说完,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见她如此“努力”作答,君澄境的嘴角隐隐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但不知是欣慰,还是被逗的,“那么对于这些病症,有何相关配伍?”
李慕儿偏过头,斜眼看向他,“微笑”彰显着疲惫,“其他补益或是收涩药。”给出的回答可谓极其敷衍,而神色却似在卑微求饶。
君澄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辩证施药时,可也容你如此含糊?但也不能算错,姑且饶你。”说着,他松开手,清尘随之飞起,绕到她背后,目标明确地在某个穴位上轻轻一敲。
她随之一激灵,情绪复杂地道:“长记性的同时又能通经活络,你说你这一举两得的,对我来说,还真不知是罚还是奖……”
不接任何题外话,君澄境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十五。”
“羌活。”
这难得自信的回答,却还是只换来了他的无奈扶额:“那是独活。三十七。”
“人参——”
“不,那是桔梗。”他脱口而出,眼中现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忧虑,“其他尚能谅解,这俩你真要多留点心,否则容易招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而这麻烦不仅因病,更多,源自人心。”
她不禁咽了口唾沫,脑中浮现出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两个字——医闹。“嗯、嗯,我注意!”
“记得我已经说过,辩药与辩证一样,需要‘望闻问切’。”
接着,君澄境就通过视觉、触觉、嗅觉甚至味觉等方面,为她将羌活与独活从里到外的各个不同点几乎完全地说了一遍。
“大哥,你有毒吗……”李慕儿一边在心里疲惫吐槽,一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哦哦哦,我记住了——呃,会记住的。”
“继续。”君澄境似是说累了,便将清尘派去“点将”。挑选片刻,它最终指定了一碟黑色的片状物。
“玄……参?还是生地还是熟地?”
君澄境眉头一纵,神情像是大失所望,径自向门外走去,“《本草纲目》,自己挑几种药,不落一字一图各抄两遍,明天给我。”
听言,李慕儿双肩一垮,欲哭无泪。看看那人走得差不多远了,便隔着面前那无辜的空气,冲他的背影开始“拳打脚踢”,同时,口中还在无声“念”着什么。
然而,君澄境就像是感觉到了后面的杀气,突然回头,却见她“形态”怪异,被惊得足足愣了两三秒,才想起自己是想补充一句:“再和它们多熟悉熟悉,别急着走。”
“啊哈哈哈,好、好,晓得了,望闻问切嘛。”李慕儿尬笑着退回“药桌”前,随手拿起一碟干巴的树皮,就“仔细研究”起来,选择性失聪,没听见君澄境之后所说——“这几天看你竟似有跳大神的天赋,这和祝由倒是有些相通之处。”
……
时间一晃,进入到八月。李慕儿的医理竟算是打下了一些(能被君澄境认可的)基础。
这天,她或许是终于被那一时的零星夸奖给冲昏了头脑,居然冷不丁地自告奋勇,提出想去医馆体验体验,当一回所谓“抄方弟子”。
得知她这个想法,君澄境脸上即浮现出了几分无情的质疑,“所以你清楚‘抄方’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啥?”对他这问题,李慕儿表示十分诧异,“不至于吧大哥,都不清楚它是怎么回事,我还提什么想去试试,自取其辱嘛?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吧。”
“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段日子相处过后,我发觉以前好像确是高估你了。”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感**彩,好像确实没有别的意思,甚至表情似还透着一丝遗憾。
对于这无比珍贵的学习热情好容易“自燃”一次,到头来却是直接撞翻了一盆冷水,她无语片刻,最终释然般摇了摇头,神情却故作出几分轻蔑,撇撇嘴:“不行你就直说嘛,真是……”
看着她略带不忿地转身离开,君澄境似忍俊不禁,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十分隐秘,且转瞬即逝,就像生怕被人察觉自己在笑。(?)
他合上手中的书,起身朝医馆后门走去,一边向不远处那个正在“挑逗”几朵木芙蓉的女孩招了招手:“艺心,别闹了,今日轮到你唱方,没忘了?”
女孩抬头,扬起爽朗的笑:“嘿嘿,境师兄,这不趁你开门前再玩一会儿嘛。”
“今日唱方,口齿要更为清晰一些,慕儿会跟我抄一天方。”
话音未落,李慕儿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略显迷茫与无助。她一方面是怀疑自己听差了,因为那人直直朝前走着,压根没朝自己哪怕瞥来一眼;另一方面,也是不太愿意承认这句话的重点,好像是,“抄一天方”……
而与此同时,艺心的反应却比当事人还大得多,:“哇,慕儿姐你可以跟境师兄抄方了?!我们以前走到这步,大多都得花个一年半载呢,你这才半个月吧——”
关于那充满艳羡与崇拜的声色,一开始,李慕儿只觉匪夷所思,可接着却似明白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最终竟演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
刚迈开脚步随艺心跟着君澄境,就听伊依忽然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主人,你这是又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我就说嘛,逞啥能啊,急着去尝试没把握的事,还不如先好好积累,让自己多点底子了再来。”
“这不他说的嘛,书上的内容毕竟是死的,且对我来说也太过‘言简意赅’,所以我就想看看现场详细的辩证过程,才更好理解书上那些意味深长的字句啊……比如有时候病名其实都不光是‘病名’,而是某一系列症状的代称。唉,有点像我以前读幼师,只有真正到了孩子群中,才彻底懂得那是有多不容易……”
伊依似突然卡顿了一下。“主人,可‘知者行之始’啊,有条件的话还是要让理论基础先厚一点的,不然抄都抄不到重点。话说,他怎么又让你去了?”
“可所谓‘理论’,最初不也是实践总结和经验,凝练而成的嘛。”习惯性和伊依“对着干”,同时,李慕儿有些心虚地看向身旁那人:“不是说高估我了吗,怎么又让我来了?”
“我是高估了你腹中的学识,但你的悟性算是没让我失望。”君澄境一边说,一边在诊桌旁“开辟”出一个新的空位。
李慕儿正帮忙摆放笔墨纸砚,听见这不知是褒是贬的话,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没好气道:“多谢夸奖啊。那既然我悟性还行,又得你这段日子的教导,今天的医案记录得定是不会太差。”和其他字眼相比,那个“你”听起来,似是有些狠。
“放心,我没那么想不开,毕竟是第一次,不会对你要求太高,只要将病机、症候、方药记得详细就行。”君澄境看都没看她,将一切整顿好后,直接坐在了“主治医师”的位子上。
听完这话,李慕儿不禁愤慨,但更多的是紧张。她规规矩矩地在他侧后方坐下,百感交集,最终“柔化”、“浓缩”成了标准的职业微笑,和乖巧的一声:“哦。”
……
在跟着连续看过七八个病人后,李慕儿还是没能适应那需要极度认真的工作状态,以致精神略崩。
“主人,你的思维好像很久都没有如此活跃过了。”伊依虽已有意压制,但语气却仍是透着几分稍显病态的兴奋。
鉴于脑中那从自己动笔开始就一直隐隐响到现在的“嘀嘀”声,李慕儿知道,伊依这是又在进行它那无聊的“研究”。“所以,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我的大脑本来就快超负荷了——”
“所以啊,这不是趁没病人的时候我才说话的嘛。诶主人,跟诊至此,你有何感想?来,快点说一下。”
“当医生太难了。就这样,谢谢。”
“你这——”伊依正想好好说道说道,却见一个满脸焦虑的妇人斜抱着个大概五六岁的孩子,轰地“闯”进诊室……它直接就被劝退了。
“阿境呐,你赶紧给我看看这讨债鬼!你看看,我就下山给他爹帮了几天忙,回来一看,嚯!就被他爷奶撑成这个样子了呀!”妇人情绪十分激动,一边说,一边将巴掌盖在孩子的肚皮上,用另一手叩击手背,发出了打鼓般的声音,“你听听!还有他这嘴哦,你闻闻,就像吃过猪槽里的东西!还有,好几天都没拉大的了!”
于脑海中将情况快速整理了一遍,李慕儿略显艰难地在此病例开头写下了“食积便秘”四个字,可随即又带着几分心虚,下意识瞟了君澄境一眼。
君澄境走到孩子面前,想检察一下那圆鼓鼓的小肚子,可对方十分抗拒,他只好收回手,看起来好像啥也没做成,但却已在无形之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宝,肚子胀是吗?”
“嗯!”小宝使劲地点了点头。“……阿境哥哥我不想吃药。”
“好,不吃药,我们摸摸手,再喝点好喝的,很快就好啦。”他温柔浅笑,轻言细语地说着,随后转头向艺心道:“将滑石粉拿来。”
艺心即从药架上拿来一个小罐,随境师兄一起蹲在了那位小患者面前。君澄境牵过小宝的手,将罐中白色粉末涂在他食指桡侧缘,随后用自己食、中二指的指腹自其虎口向指尖疾速推擦。
而艺心的主要工作,则是靠吸引注意力,来稳住孩子的耐心,使其能够乖乖不动,直到治疗结束。
在一旁观摩的李慕儿几乎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以这个世界的语言,详细描写当下所见,最后,她还是选择借用了原主的记忆。“唉,这实际的手法操作要用文字表达出来,本来就比单纯的药方啊证型之类要难得多,更别说这遣词造句方面,我从小就不擅长……”
“主人,我看他指头在那孩子手上刷得好快啊,一分钟大概能有个三百多下呢。”
“你这‘刷’字用得也太形象了,不过相对的,也就不专业了嘛~”
“得,你专业你专业,人家那叫‘推’,行了吧?话说你知道这个推拿手法的名称吗?”
“不懂,原主记忆里都没有相关知识。”
“哼哼,但我有啊,”伊依似邀功般得意地笑道,“据系统浏览器搜索,这是小儿推拿中的一种,叫做‘清大肠’。”
“呃……且不说此地界根本没有网络,就说你那‘浏览器’,是否与这个世界相匹配都未可知,我还是待会问问他好了,要因为自以为是而出现差错,那肯定会被损得更惨……”
“主人——你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呢!”伊依不可思议地喊出了声,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委屈。
“噫……你这语气又是模仿人类哪种情感最新合成的?既有的都还没熟练呢,别着急‘出新’~”
“我浏览器连接的可是系统总部,除非我自身出了严重故障,否则永远都不用担心会断线。”伊依自顾自接着原本要说的,假装没听见她的话,音调却是随之恢复了正常,“既源自总部,那当然是可以与已知的任何一个世界相匹啦。而且宏思世界的历史很多都是与渺数世界的古时大同小异的,最大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多了些魔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