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凤梧。
按照习俗,医馆今天歇业,宗门里大部分杂务便因此得以免除,一切,都是不同寻常的悠闲,这对才刚开始试图习惯他们“充实生活”的李慕儿来说,起初还真没能换过脑子,但好在天性使然,对于“轻松”二字,她从来不需所谓“适应”的过程。
她应翠墨、沁梅等一帮姑娘的邀请,前往厨房一起制作一种名叫“田艾粿”的糕点,刚走到半路,却听脑中“嗡”的一声:“主人,许久没做手工了,小心又出糗哈~”
“我真是谢谢您提醒嘞。不就一个小小的粿子吗,能有多难,我就不信!”虽是这么说,可她还是不争气地回想起了,这短短两天帮过的那些倒忙,最严重的一次,还是在昨天——她足足毁了君澄境他们历尽大小近十道工序,才加工好的一盆丸料……
痛苦回忆闪现,她不禁向身旁那人弱弱一问:“话说,你们那田艾粿,难做吗?……要不我还是去做点别的事吧。”
“不难的,就是用鼠曲草的汁液与糯米粉、白米粉一起和成面皮,然后包上各种馅料,我们这儿一般都是笋干、菇、酸菜,再加点肉,所以就是炒制时麻烦了些。”
“哦,我还奇怪昨天怎么那么多人送菜过来呢,就是为这个吗?”
翠墨笑笑,欣慰且略带自豪,“每逢年节,都是这样,街坊四邻送来米面果蔬,我们又将做好的菜品回赠给他们。人人之间亲近融睦,我觉得可好~”
“唉,邻里间全能如此亲切,别提多温馨了……”说着,李慕儿晃晃脑袋,连忙拉回了那又快要“踩着香蕉皮溜走”的思绪。“既然你说不难,那我就试试啦,尽量不捅篓子,呵呵。”
听言,旁边一位小师妹笑着插嘴道:“没事慕儿姐,这只是做吃的,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容易补救,即使真造成浪费,境师兄也不会像昨天一样,罚那么重的。”
李慕儿转向她,不失礼貌地微笑点头,“哈哈,是吗,那就好。”
保持着表面的若无其事,某些画面却在她的脑海中重映,竟连带着□□都相应地感到一阵隐隐的不适。她下意识揉了揉右手,复杂的情绪只能“自产自销”,在心里发泄:“呵呵,三十首汤头,每首抄两遍……没想到我这么快,就领会到你们那么怕他的原因。”
“主人,你现在的状态,是不就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别这么执着于你那什么‘人性’研究?此时此刻,你应该安慰,安慰,这词你懂吗?”
“懂啊。”系统竟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主人,我觉得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三十首方歌,他挑的吧,有长有短吧,对啊,没准你再跟他熟络了,以后又更加手下留情了呢~”
“你这安慰可真是安慰,直接让我就想,以后索性啥事也别干了。熟络了手下留情,这就跟买东西多了可以换券简直一个道理……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话?我咋就能摊上你这么个系统啊?”
“主人,别被你以前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误导,实际上,系统的‘性格’,都是根据使用者的特点进行匹配的。”
“啊哈哈,行,你赢了……”
专注于田艾粿的制作,李慕儿一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重复着一样的步骤,从辰时正做到巳时正,她已是挑战过了自己的极限,此刻,是真的不能再“过”了……“这么多都要包完啊?”她看看看案上还剩大半盆的馅料,又看看另一边排得满满当当的草绿色小粿,目光尽是疲惫与无奈。
“馅料全是炒好了的,不快点做好,等分出去的时候就不新鲜了。慕儿姐,你累了真的不要硬撑,身体受不了的。”
还是那个小师妹,紧接着翠墨的话,没心没肺地说道:“对啊,别担忧面子,又没人会笑你。”
李慕儿回以轻轻一笑,靠呲牙撑起的嘴角不免有些僵硬,“都清楚我情况的,哪还怕你们笑啊,就是想尽量善始善终嘛。可眼下看来,是没法了,呵呵。”
随后,她就逃了。
阔大的院中只剩下了零零星星几个人,异常冷清,询问过后,她才知另一队人马是去街上挑选材料并制作河灯的,她还挺想去试试,奈何心有余而力已尽。
在花前树下漫无目的地溜达,路过君澄境的窗前,只见他又是十分专注地,在捧读某本典籍。
看着那张沉静儒雅的脸庞,听着那似有魔力的嗓音读出的抑扬顿挫的经文,行吧,她的花痴病好像是又犯了。
系统随即发出了几下弹舌的声音,“诶诶诶,主人,别让别人以为你图谋不轨啊。”
“不轨?哈!回忆回忆昨天,有史以来第一次写字写到手抽筋,我还图谋不轨,想都怕想好嘛!就连以前我外公抓我练毛笔字都没那么狠……”
“可主人,系统检测,即便都这样了,你对他却仍未产生多少厌恶的情绪啊?”
听它的语气的确充满疑惑,确不像是在故意找茬,李慕儿想了想,“其实和人相处吧,我更会在意字里行间的细节,他虽然整天都绷着一张扑克脸,嘴上毒吧,但实际行动却又是另一套。”
“那这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吗,你不最看不上这种人了?为什么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还带着隐隐的赞赏呢?”系统似乎愈发混乱。
“唉,行了吧,想真正读透人类的情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就像我现在读那些什么阴阳啊,六经、五行这些的……”想到这,李慕儿又转头看向那扇窗,却恰好撞着君澄境抬眼。
“有事吗?”君澄境并不会因此而中断正沉浸于经文中的思绪,所以语气照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敷衍。
李慕儿直接尬在了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最终还是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呃,好不容易闲一天,你不休息休息?”
等她说完,见没正事,君澄境的目光随即落回了书面,“对我来说,这便是‘休闲’。”
“哦、哦,那您休着吧,抱歉打扰——”脸上的尬笑就快挂不住了,话没说完,李慕儿就将身子背了过去。
君澄境似是想起什么,追加一句:“多练练八段锦。”
李慕儿本想再礼仪性的答应一声,但回过头,那原本已到嗓子边的字眼便被那人目不转睛、沉迷于知识中的画面给直接退了回去。
只瞄了一眼,她就连忙收回了目光,继续朝自己的房间“冲”去,一边悄声吐槽:“唉,什么‘奇’人啊这是……”
正想在檐下席地而坐,却忽然听到有人喊:“邢师兄,百日斋戒可算完满了啊。”
循声望去,就见一群人有说有笑地从连接洞明舫和隐元亭的那道门里走出,最前面的那位昂首阔步,径奔君澄境的房间:“境师兄,别来无恙啊?”
一听见动静,受访者便打开房门,准备“迎接”。
“呵,阿境呐,又是几月不见,你的脸,似乎更加修长了。”
只是无意接收到了几个特别清晰的关键词,对面廊下的李慕儿就差点因此憋出内伤。
系统却是毫无顾虑,笑得放肆:“哈哈哈哈——哎哟喂,这谁啊这是,除了你以外还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和他这么说话,太爽了吧!”
同时,其他弟子似有意无意地开始向那两人聚拢,以聊天为“掩护”,实则都是一些准备看戏的“吃瓜群众”。
君澄境微笑着,欣然接受了这番可谓意料之中的“夸奖”,云淡风轻,不骄不躁地回礼道:“又经百日,邢师弟的天庭似愈加饱满,愈显福禄有余之象,看来是离得道又更近一步了。”
邢天起倒吸一口凉气,无意识地抚了下自己微凸的额头。听着一簇簇失控的笑在四周响起,最终彻底爆发,连成一片,他的嘴角如触电般抽动了几下,“君离弦!你、你——我还口下留情了呢!”
君澄境轻快地挑了下眉,摇摇头,“同门兄弟,彼此褒奖,何必留情?”
接着,又听人群中不知是谁“笑不成声”道:“古有苏子瞻与苏小妹,今有君师兄和邢师兄,昔日佳话与眼前事相连,简直妙哉、妙哉——”
两位师兄同时斜眼一瞟,那人的语音戛然而止,但还是断不了那早已脱离意识掌控的笑声。
君澄境无奈轻笑:“我们和古人比,简直云泥之异,只好取笑罢了。”
邢天起疲惫地扬了扬手,“史书中是不是真有苏小妹这个人还没定呢,你们这两个师兄可是活生生站这儿呢,这好比的?行了行了,说正事!阿境,此次百日斋戒已圆满,医馆该交由我们经营了吧。”
君澄境似故意找茬:“宗门规矩,针药为主,灵治为辅,隐元亭从不独自掌事,邢师弟何出此言。”
看着他那副“挑事”的嘴脸,邢天起了然一笑,“哼,这话本是失口,可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便要争一下了。规矩当然得遵守啊,但这‘辅’,占的到底是四还是二,可没定死呢。”
周围师兄弟早已读懂了其中的潜台词,话音落下,随着某处一个响指,就有人去搬来了桌椅,摆好了棋盘,即请二位师兄上座。
李慕儿站在在人群后方,并不想轻举妄动。虽然这是她来到曲泽后,见这个院子最有生气的一天,这出戏也似乎有点意思,奈何身旁却没一个可算熟悉的人,她就怕引起注意被问身份,又得独自解释,徒增麻烦。
正想着还是不凑这热闹了,翠墨却忽然出现在身侧:“慕儿姐,你不看啦?他俩对弈可精采的,每次我们都看得出神呢。”
李慕儿便任由她拉着自己,从外围挤进了整个“观战队列”的第二层。“你们粿子还没做完的吧?”
“没呢,这不突然有人进来说两位师兄开局了,我们赶紧就洗好手冲过来了。毕竟他俩对阵,那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有这么夸张吗……”翠墨这番话并没有增添李慕儿对这场对弈的热情,反倒是触动了她那“闲置”已久的八卦心,导致思维又偏离了“寻常道路”,就那两位棋手的关系,不禁浮想联翩。“他俩以前就这么对着来吗?“
“嗯。”翠墨心不在焉地应道,“其实每次都是邢师兄先挑起‘争斗’的,自从相识以来,就执着于要和境师兄比个高低。可无论医理,还是临证,又或灵力修为、琴棋书画,他都没有胜过,而境师兄每次都是一副无欲无求、云淡风轻的模样,就更使他恼火了,所以两人当了快二十年对头,至今不曾缓和。”
“……不服一个人,想要胜过他,到头来却还是方方面面都不如他,唉,这确实搞不好就会变成恶性循环……”李慕儿自言自语,低声嘟哝,又因自己随口一说的问题竟得翠墨如此毫无顾忌、详细的回答,莫名有些心虚。
一番“揭短”过后,她这罪魁祸首已无话可说,可翠墨却似因此从棋局中回过了神,像是说起劲儿了:“以前还可以说是玩闹地比试,后来就愈发认真了,也有几分是因为陈师姐,”她隐秘地用手指指向“观众席”的最前排,“那位穿着紫苏药袍的便是。”
顺着提示看去,李慕儿的目光直接就锁定了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面容姣好,端庄优雅,使她心里顿时发出一阵感慨,“唉,对我来说,这才是真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翠墨继续说道:“她心悦境师兄,而境师兄,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对谁都是一个样,但放在这上面,就可谓冷淡了。邢师兄喜欢陈师姐,就看不惯境师兄对她‘爱搭不理’,唉,但凡境师兄陈师姐有点情意,对她上点心,他俩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一言都‘不合’。”
李慕儿心情复杂,关于这类“故事”,她习惯性地有了听下去的**,可偏偏是在这种境况下,就莫名觉得自己是听到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竟产生了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的冲动,“翠墨,我错了,我就不该问。这种事,你怎么能和我说的这么详细呢?”
“我又不是跟谁都说,只是明白你并非多事的人嘛。”
不,我是……
见她的神情透上了几分不以为然,翠墨笑笑,可算说了实话:“再说,你都在这儿住下了,和宗门里各人相处,有些情况还是先行了解比较好,以免……‘犯忌’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