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蓝霜森林 第7章 第7章 当爱斯铃来敲门

德尔·泰伦特盯着那张冰箱贴。是的，他们现在有了一个冰箱贴。说是冰箱贴，但实际上是贴在冰箱上的一块巴掌大的白板，旁边还有一支用磁铁吸附的可擦记号笔。小号白板上写着：草莓芝士蛋糕、榛子牛奶、银鳕鱼。

德尔拿起记号笔。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他在白板上写下“巧克力喷泉”。

这就是东道主的礼物。烤鸡的肚子里是神秘朋友的来信，信里说他们可以点菜了。每隔一天的早上九点，白板会自动清空，白板上要求的食物会在当天傍晚送达。这些食物会在傍晚六点出现在餐厅的长桌上。凭空出现的，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刚写下“巧克力喷泉”不久，白板就变得光洁如新。德尔为没有人看到他的要求而松了一口气，这时金发的半精灵打着哈欠从三层楼梯上来。这很少见。伊萨·拉瓦利埃向来都是早起的鸟儿。

伊萨伸手拿了一个玻璃杯，然后手指在空中转动，指尖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水球。他引导水球进入杯子里，得到了一杯清水。

“水就在那个玻璃壶里。”德尔指出这一点。

“可是我很厉害。”伊萨得意地说。

德尔翻了个极明显的白眼。离他们发现地下训练室已经过了一周了，这期间没有新人过来。他们每天都去沼泽巡视，但是再没发现别人了。终于，他们决定将每天一次的巡视改成每三天一次。德尔希望不要这么大的房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了。天天被伊萨·拉瓦利埃添堵的日子，想想都觉得美妙，尤其是艾文在训练室里的时候！

说到训练室，因为有训练室的存在，德尔不再睡到日上三竿，而且到饭点竟然会有饥饿感，所以开始按点吃饭。训练室是个好东西，每次走进去，都能把已经积攒起来的阴郁消耗干净，然后再等着积攒起新的阴郁。

伊萨开始煎培根、打鸡蛋，还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切好的生菜沙拉。德尔已经吃过早饭——用面包机烤的面包和煮蛋器煮的鸡蛋——就从桌边站起来，往楼下走去。

门铃声。

“奇怪，艾文刚才出门去了吗？”伊萨皱起眉，翻动几下培根，对已经走下去半层楼的德尔大声喊话，“我马上就到。”

德尔没有对伊萨说，他知道艾文在训练室里。门口的那位一定不是艾文。

其实带上伊萨是保险的选项。伊萨的元素魔法在训练室的帮助下不仅捡回了原来的水平，甚至连与元素精灵链接的咏唱都省了。如果门外是个危险人物，那么伊萨·拉瓦利埃会是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保镖。

但德尔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似乎通过训练室产生了某些精准的感觉，对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极其敏感。他从门外来客身上，没有感知到任何一点负面的东西。不仅不是负面的东西，那甚至是相当美妙的一种感觉。那种感觉德尔只在很小的时候产生过，是一种世界新奇、万物友善、生活安全且毫不费力的感觉。那是一种不需要伤痕和泪水就能够尝到甜味的感觉，因为被保护和被赠予而体味到纯粹的快乐。

门铃每隔一会儿就轻响一次。德尔已经站在门边了。

德尔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然后一向对长相很有免疫力的德尔就被门外的人的外形震住。不只是那出众的长相，还有些别的什么——那双湛蓝的眼睛和无邪的微笑啊，让人联想到一切天真的、年轻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的事物。

比德尔高出一些的棕发男人身穿一件棱镜一样的方格布艺厚外套，整体是白色的，点缀着浅色的细丝。方格的边缘用穗状的设计加厚加粗，方格中沿着同一方向在看不出规律的地方清浅地缀上浅蓝色、浅紫色、浅金色的线条。外套下面是一件条纹衬衫，套了一件棕色的毛线马甲。裤子穿棕色直筒裤配战斗靴。

虽然个子高挑，他脸上的轮廓并不锋利，而是相对温软的长相。眼睛狭长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不是大众审美的长相，透着一种灵气，比某个半精灵更像精灵。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德尔努力地回想：

她的眼睛像最蓝的天，就好像天上要下雨。

我不想在这双眼中，看到哪怕一丝痛苦。

她的头发让我想到，一个温暖安全的地方。

我童年曾在那里躲藏，并祈祷着，

响雷和暴雨能悄悄把我遗忘。

“我的名字是爱斯铃·雷施。”

温和从容的声音。每个音节都好像乐音。德尔看到这人提了个手提箱，手提箱是有绑带的浅蓝色皮箱。

“我叫德尔，德尔·泰伦特。”德尔伸出手和来人握了握，“雷施先生，您有邀请函吗？”

爱斯铃·雷施举起手中的字条，微笑：“叫我爱斯铃就好。”

“好的……爱斯铃，欢迎光临蓝霜公馆。”

爱斯铃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来道谢，就被楼梯上方传来的大喊大叫打断。

“德尔德尔，那是新来的吗？”

伊萨·拉瓦利埃小跑着下了楼。艾文·米尔特此时也从地下室的楼梯走上来。

“那是——”爱斯铃向伊萨的方向抬起头，德尔注意到他的瞳孔好像夜行动物一样骤然一缩。

金发的半精灵很快就跑到两人面前，大大咧咧地就要去拍爱斯铃的肩膀，被后者本能地后退躲过。伊萨也不尴尬，笑道：

“欢迎欢迎，我叫伊萨——”

“梅约？”爱斯铃轻轻地问，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安静。

“你说什么？”半精灵仍然毫无察觉，又笑起来，“拉瓦利埃。我是伊萨·拉瓦利埃。”

“伊萨·拉瓦利埃。”蓝眼睛黯淡一下。爱斯铃提起嘴角重复道。

“我是艾文·米尔特。”飞行船学者插话进来，去和爱斯铃握手，“欢迎光临。既然以后就要一起生活了，不妨让我带您参观一下吧？”

爱斯铃点点头：“谢谢。”

楼上此时飘来一股糊味。

半精灵花容失色。

“糟了，焦了！”伊萨转身冲上楼梯，“交给你了，艾文！对了，那个谁，你叫什么来着？”

爱斯铃惊讶地看过去，伸手向自己指了指。

“对，就是你！”

“爱斯铃·雷施。”

伊萨匆忙点了下头，迅速攀爬上楼，身影在楼梯处消失不见。

“那我……”德尔慢吞吞地开了个头。

“泰伦特先生，您还有训练没做，是不是？”艾文温和地说，“您已经带拉瓦利埃先生和我参观过了，这里就交给我来吧。”

德尔想了想，先去训练也好。他走回训练室，不知为什么觉得刚才的气氛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现在树洞里的钥匙属于艾文·米尔特。因此，训练室变成了艾文·米尔特的独家风格。德尔认为这是一种古怪的风格，如果说德尔自己的风格是坚硬朴素的史前风格，那么艾文的风格就是极简主义与朦胧感具备的、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现代风格。

训练室里灯光很亮。头顶的照明是一个简单的圆形顶灯。德尔确定艾文所在的世界观里没有电力，动力只有蒸汽机和魔法。墙壁漆成纯白色，而且哪怕拿着马克笔在墙上乱画，笔迹也会马上消失，墙壁重新洁白无暇。一走进去，虽然大厅是空茫茫的一片，但是空气中飘摇着可见的白色雾气，有时像是水雾，有时像是风的尖刀，造成不小的阻力。

训练室的部分就更让人晕头转向了。训练室并不像德尔的那般两排摆开，而是一座玻璃的迷宫。迷宫是一个正方形，八个菱形训练室就在四个拐角处。迷宫的门开在正方形的一条边上，可是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左右两侧的训练室，而是需要在迷宫里绕上好大一圈。

这个迷宫小小一个，但是错综复杂。德尔确信，它每天都会改换形状。而且更糟糕的是，训练室顶上也有一个圆形顶灯，白炽灯光和白莹莹的墙壁反光照到玻璃上，让玻璃反射出各色的亮光，刺眼极了。

德尔沉下心来走迷宫，终于还是来到了一个训练室里。他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也非常极简。一张白色的光秃秃的桌子，一个白色的没有坐垫的椅子，一个白色的光秃秃的书架，白色的光秃秃的地砖，没了。德尔把椅子拉到训练室正中间坐下，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灵魂当中的躁动。

这些天里他一次次练习从自己身体当中抽出黑色长剑。他早就摸到诀窍——他心平气和的时候完全无法做到，但是愤怒、悲伤、痛苦的时候却可以。他以过往的痛苦为养料，消耗他们来滋养这柄长剑。当负面情绪被消耗一部分，他一方面会感到轻松，另一方面也会失去长剑的力量。这种时候已经握在手里的剑就会消散。

德尔觉得自己挺搞笑的。每天到这个训练室里就要开始想自己如何悲惨、过去如何痛苦、想要的东西如何得不到、想见的人如何见不到。只有这样才能激发出他的能力。但更有意思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负面情绪居然是有尽头的。而且他为不能像几天前一样顺利抽出长剑而感到遗憾。

今天尤其困难。

德尔回想起讨厌的伊萨·拉瓦利埃，回想起见不到的乔，周身的黑色火焰燃起一些，但仍没有聚形。他想起花猫——花猫已经用了太多次了——勉强抽出了剑柄。

他觉得心中一轻，几乎要微笑起来。但是不行。他强迫自己去想之前的梦。

梦里有一个人，被捆着还要歌唱。德尔想起了他的唱词。他的唱词是德尔不能接受轻松的理由。

地下室里应该是没有别人的。大概。

德尔顺着梦里听过的歌词唱了起来。

“如果划痕能让我记得你，

“就划深一点，无需介怀。

“总有一天伤痕会变成

“漂亮的讲述故事的花纹，

“纹路上写满了你。

“我痛恨我的软弱，

“我唾弃我的敏感。

“但往往疼得越厉害的东西

“看起来越是美丽。”

德尔重新积攒起今天很难出现的阴郁，借着这势头一把抽出了黑色长剑。他看着手中的剑，摸摸上面的花纹，一边因为疲倦而大口喘气，一边琢磨着意味不明的歌词。

一种无力感，和无可奈何的放纵。德尔想，因为无法避免划痕，所以装作喜欢它。

可它真的美丽吗？德尔想到进入训练室前的爱斯铃·雷施带来的轻快感受，那种安全与美。这样想着，手中的剑拿不稳了。他于是把雷施赶出自己的脑海。

“唱得不错。”爱斯铃·雷施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德尔错愕地猛回头。爱斯铃·雷施站在他忘记关上的门边，有些歉意地微笑：

“我本想去其他训练室的，但这是个迷宫，我也不知道怎的就到这里来了。”

“你，你都听见了？”德尔的脸涨红，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嗯。”爱斯铃仍然很从容，就好像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起。但是，那歌词不对。如果你愿意让我进来，我们可以聊聊。”

德尔茫然地点点头。

好看又优雅的爱斯铃·雷施走进屋来，在德尔的椅子旁席地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