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铃·雷施裹紧了身上的皮大衣。冬天快要来了,他的生日在即,天气有些萧瑟,黄叶基本掉光了,仅剩的一小簇也瑟瑟发抖。新的一届瓦雷里大赛即将开始,这会是他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与对手角逐。在此之前,他只在小规模的表演中试炼过几场,大部分时间用来练习,薪水不多却足够生计。这次瓦雷里大赛他胜出的概率微乎其微,但不管怎么说,都能积累些经验。
高跟靴的声音。有人从身后接近他。爱斯铃转过身,面前是一个高挑的青年,身板单薄,走起路来有些飘飘的。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的长风衣,料子柔软,浅蓝色的冰棉点缀金棕色的暗纹,腰带不松不紧在单侧打结,衬托出他的细腰,又不至于过于贴身,而是保持着一种宽松的舒适感。他有一双让人难以忽视的浅金色眼睛,颜色是那样明亮,是很难在人间见到的色彩。这双眼睛眼角上扬,而轮廓却温柔,眼睛的上沿轮廓英气潇洒,下半部分却大而圆润,蕴含着美丽的金色光泽,让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人感到无上幸福。
“梅菲斯前辈。”爱斯铃恭敬地说。
“不用对我这么生疏,”被称作梅菲斯的青年笑笑,抿着嘴,轻拍两下爱斯铃的肩,“我们是同龄人。”
“不管怎么说,前辈就是前辈。”爱斯铃说,“前辈昨天的比赛好精彩!你的战斗风格很特别,怎么讲呢……”
梅菲斯微微偏过头,来听爱斯铃赞美的话。爱斯铃顿在了那里,想了好一阵,终于说道:“看你的比赛是很美观的事,让人想要写诗。”
“真的?”梅菲斯的眼睛更明亮了,“其实你的比赛给我差不多的感觉。爱斯铃的战斗风格非常华丽,看你比赛就好像看故事一样。”
“华丽是华丽,美是美。”爱斯铃坚持道,“梅菲斯前辈的风格很美。”
“我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谦让了,”梅菲斯笑道,“下周就是你的生日了,我来提前送你生日礼物。说出来你可不要吓到了:奥列尔的私人特训,你来不来?”
爱斯铃直接愣在当场。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哪个奥列尔?”
“冠军维克多·奥列尔,会比赛的没有别的奥列尔了吧?”
爱斯铃仍然瞪着梅菲斯。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啦,我碰巧和奥列尔的弟弟是朋友,就托他请他哥哥指导一下我们。”梅菲斯说着,用胳膊肘戳戳爱斯铃,“喂,很夸张么?”
“等等,等一下,”爱斯铃说,“你和他弟弟是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要带上我?前辈,我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你应该选择更优秀的后辈同去,我过去怕是只会给前辈丢脸!”
“朋友关系。”梅菲斯说,“他在追求我。”
“那前辈怎么想?”
“我拒绝了。”梅菲斯耸耸肩,“但他仍然想让他哥哥帮我指导,而且答应我带个朋友。”
“不,前辈,这种事还是……”爱斯铃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因为还轮不到他来教育梅菲斯处理暧昧关系,“前辈,我不是合适的人选。哪怕是为了我的生日,这份礼物也太贵重了。”
“丢脸也没关系,爱斯铃。”梅菲斯挽过爱斯铃的胳膊,“面对奥列尔,我也会很丢脸。”
爱斯铃感受到梅菲斯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皱了皱眉。梅菲斯·阿布莱特是瓦雷里大赛中罕见的Omega,战斗能力相当了得,同届生里能和他平起平坐的只有两个Alpha中的佼佼者。瓦雷里大赛的选手们最近几年流行前辈带后辈的一对一指导,爱斯铃的指导者正是这位梅菲斯。他不会蠢到把梅菲斯当作Omega看待,一方面是因为梅菲斯和他是工作伙伴和前后辈的关系,另一方面是因为梅菲斯的暧昧绯闻多得吓人。这不稀奇,如果一个人拥有那种美貌,追求者再多也正常。
而他一开始关注梅菲斯·阿布莱特,或许是因为梅菲斯的这一点像极了伊萨·梅约。
梅菲斯·阿布莱特作为一个Omega,在参赛者的公会中相当不方便。这种除了Alpha就只有少量Beta的地方对Omega很不友好,而那些Alpha到了易感期几乎总会暴走起来,对同伴大打出手,或是对Omega进行骚扰。爱斯铃·雷施是Alpha中少见的理智派,自控能力一流,哪怕处于易感期,也能压抑住自己狂躁的神经,不对梅菲斯出手。这大概就是梅菲斯满意他的地方。一来二去,梅菲斯和爱斯铃一起行动的次数多了,虽说梅菲斯的能力远在爱斯铃之上,完全用不着什么保护。反而是爱斯铃,看起来就是一个拥有Alpha身份的花瓶。
爱斯铃的自控能力再好,他也毕竟是Alpha。爱斯铃并无和其他Omega发生关系的先例,可是到了易感期时也会躁动起来。他厌恶这种身体的本能反应,而梅菲斯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大概是因为梅菲斯在他身边特有安全感,渐渐就很喜欢勾肩搭背。爱斯铃对此表现得很僵硬,而且总会默默想到,如果他现在不是单身,肯定就得和前辈保持距离了。
维克多·奥列尔很强,而且是Alpha。爱斯铃觉得,他有义务保护梅菲斯前辈。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梅菲斯前辈太美丽了,放任他去面见一个Alpha很不安全。
“那就谢谢前辈了。我们走吧。”
奇怪,他怎么想起梅菲斯前辈了。爱斯铃用力摇摇头,迅速跳开,躲开巨怪艾文的一拳。他之前尝试着用箭射穿了巨怪的肩胛,但巨怪中的艾文也和巨怪一起痛呼起来。爱斯铃意识到他在巨怪身上造成的伤害势必会影响艾文,所以根本不敢用力攻击。他和伊萨只能用小法术转移巨怪的注意力,在空地上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一会儿他们去追巨怪,一会儿巨怪来追他们。只有这样才能不让巨怪把船上没有魔法能力的人当作目标。
梅菲斯前辈。不知道梅菲斯前辈过得怎么样了。他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梅菲斯前辈的消息了。在优胜劣汰、丛林法则的瓦雷里大赛中,梅菲斯前辈一直是他心灵的灯塔。如果没有梅菲斯前辈给他陪伴和鼓励,如果没有梅菲斯前辈细心耐心地带他入门,如果没有梅菲斯前辈为他指明了瓦雷里大赛除了激烈争夺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爱斯铃无法成为今天的爱斯铃。也同样是梅菲斯前辈认可了他具有神圣感的爱情,让他不至于在易感期沉沦于一些主动送上门来的发情期的Omega,让他坚定意志,明白如何尊重和爱惜一个人。可是作为回报,他并没有为前辈做什么。如果梅菲斯知道他打败了奥列尔,估计也会很高兴吧。
毕竟维克多·奥列尔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六年多以前他宣誓打败奥列尔,他在比赛上终于做到了。可惜梅菲斯前辈完全没有在看。
维克多·奥列尔住着豪宅,拥有一座气派的庭院,庭院中还有个小喷泉。他的家宛若一个宫殿,一层就顶得上爱斯铃家二十个那么大,而且上下两层,加一个地下室。每个房间都有金灿灿的吊灯,橱柜里陈列着各种奖章和工艺品、水晶和琉璃、有东方画作的瓷盘、粗大的宝石扳指、金镯子,这些东西比比皆是。维克多·奥列尔的管家将爱斯铃和梅菲斯带到奥列尔的地下训练室,训练室的墙上有一个突出的水晶封起的壁龛,里面并列放着两顶瓦雷里之冠。
维克多·奥列尔家中有模拟瓦雷里大赛的系统,当然系统无法根据舞台效果计算加成,只能提供精神护甲。奥列尔站在地下室的正中,等着爱斯铃和梅菲斯走到近前,才不慌不忙去握手。
维克多·奥列尔有一头黑色的短卷发,紧贴着头皮。他有一双机敏的鸟类一般的眼睛,其中射出的精光让人不寒而栗。他个子没有爱斯铃高,全身却流露出一种当机立断和残忍的气质,有某种让人瑟缩的冷意。在这冷意中有某种难以形容的强烈的求生意志和生命力,的确是向上心没错,却丝毫没有正直和美丽的影子。爱斯铃一见到他就犹豫起来。奥列尔已经赢了两次,即将要赢第三次。他是否代表了瓦雷里大赛的精神呢?
如果要赢得瓦雷里大赛,他爱斯铃是不是需要向奥列尔靠拢?
毕竟他抱着学习的心态前来。
奥列尔握他的手握得很用力,爱斯铃横下心来紧紧回握。奥列尔机敏的眼睛将他打量一番,转过头去和梅菲斯握手。他握起梅菲斯的手没那么用力,却相当缠绵,梅菲斯试了三次才把手抽出来。爱斯铃开始有不舒服的感觉,梅菲斯倒表现得无所谓。
“你就是梅菲斯·阿布莱特。”奥列尔玩味地说,“先从你开始吧。”
“奥列尔前辈,请赐教。”
训练场中有一圈长方形的线条,圈起来的正是比赛场地,圈外则是观赛区。爱斯铃站在圈外,看着梅菲斯和奥列尔面对面站着,充满戒备,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焦急起来。长方形的线条处突然由下至上升起透明屏障的保护圈,这是为了将魔法攻击圈在里面,保护外面的观众。比赛场地正中升起水汽的倒计时,从第十秒开始。爱斯铃开始紧张。
爱斯铃展开里世界之眼。他能看到梅菲斯和奥列尔身上闪光的精神护甲。
第零秒,比赛开始。
梅菲斯立刻就展开了自己的个人领域。场地中以梅菲斯为中心突然升起某种缀着亮闪闪粉尘的雾气,浅色的,不停变换着形状。如果你努力去看,能看到那些并不是雾,而是各种各样浅色的、千变万化的形象。它们能像空气一样作为介质将人裹挟,碰到奥列尔的时候,离奥列尔最近的粉尘突然变成一柄利剑,明晃晃冲着奥列尔奔去。
奥列尔闪身一躲,他已经被粉尘包围,他触碰到的粉尘全都实体化了。那是一排精灵弓箭手的雕像,对准了奥列尔射出银质的弓箭。奥列尔向上一跃,躲过第一轮射击,又触碰到天空上层的粉尘。那些粉尘实体化成为了一阵痛快凛冽的风暴,降下的雨滴能够将人腐蚀。奥列尔被夹在精灵弓箭手的队列和暴风雨之间,就好像误入了圣地的莽撞窃贼,眼看着就要被干掉了。
爱斯铃心中对梅菲斯的敬佩更深了。梅菲斯前辈的个人领域几乎是无人能敌,他的粉尘能产生千变万化的形象,经由人的触碰实体化。对手在想要反击和仓皇逃窜的过程中势必要触碰更多粉尘,为自己制造更多敌方力量,最后在无休止的争斗中耗尽力气。而那些只不过是小角色,一旦梅菲斯判断对手已经被逼入绝境,就会亲自用能震碎一般人百分之六十以上护甲的羽翼斩——以自身生命力汇聚而成的纯白能量——将对方一击而中,夺取胜利。
天知道这种战斗方式是梅菲斯付出多少努力和心血得来的。瓦雷里大赛中的招式每一个都出自真实的魔法,参赛者都是真正的魔法师。瓦雷里大赛只不过将真实的魔法转化为精神攻击,攻击参赛者的精神护甲来减少损伤。而且瓦雷里大赛为了确保观赏性,越美观越华丽的法术加成越高,最高可以将攻击点数翻五到十倍。梅菲斯的战斗方式兼具实用性和观赏性,对瓦雷里大赛而言是得天独厚的。爱斯铃知道梅菲斯钻研魔法有多刻苦。
就在爱斯铃以为梅菲斯要赢了的时候,奥列尔突然化作一只隼鹰,直冲云霄啄住了粉尘化作的积雨云。腐蚀性的酸雨淋湿了隼鹰的羽毛,隼鹰就摇摇身体化为一条巨蟒,暴雨顺着它的身体淌下。巨蟒的毒牙没入软乎乎的积雨云,摇动着身体将积雨云撕裂。梅菲斯心中一惊,连忙召唤出更多粉尘靠近巨蟒,那些粉尘化为披着亮闪闪盔甲的骑士,向奥列尔挥剑砍去。而就在骑士即将砍到奥列尔的时候,奥列尔的蟒蛇突然一甩尾巴将骑士绊倒,而撕裂了的积雨云中流露出了粉尘的光芒,光芒好像细细的银丝线,被蟒蛇咬在嘴里。梅菲斯发出一声惊呼,捂住胸口差点跪了下去。
爱斯铃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实实撞在了防护罩上。
奥列尔变回人形,一手攥住已经变得污浊的银丝线,狞笑道:“你以为这种方式能让你退居幕后吗?你的魔法使用你的能量,你的能量连接着你。我抓住你是迟早的事。”
爱斯铃通过里世界之眼看到梅菲斯的精神护甲在迅速消亡。奥列尔只需要握住那些丝线,就将蛇毒传导过去。梅菲斯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但还是想要全力一搏,于是强忍住疼痛,在周身强行积攒起白色光芒,光芒将他笼罩其中,汇聚成一把巨大的光的刀刃,刀柄两侧伸展着的好像是白鸟的羽翼。梅菲斯直奔奥列尔而去,猛地由上至下挥动手臂,身上的刀刃形状的白光脱离身体,白鸟形状的刀柄被梅菲斯拿在手上,向奥列尔高速劈砍过去。
奥列尔摇摇身子,化为一只猛虎,直奔羽翼斩而去,咬住剑身,竟然扛下了这一击。然而就算是奥列尔,身形也有些不稳,而随着羽翼斩消散,奥列尔猛地扑向梅菲斯,将梅菲斯掀翻在地,口中涌现出一种灰色介质,正好击中了梅菲斯。仅此一击就完全粉碎了梅菲斯的精神护甲,而且大大超出了护甲能够保护的范畴。在那一瞬间爱斯铃在梅菲斯的金色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奥列尔跳开,变回人形,假意搀扶躺在地上不停发抖的梅菲斯。梅菲斯惊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条件反射看向爱斯铃。爱斯铃立刻窜起来,冲进保护罩里,赶在奥列尔前面把梅菲斯搀扶着站稳。爱斯铃深吸了一口气,对奥列尔说:
“您没必要击穿精神护甲的。”
“在赛场上所有人都这样做。”奥列尔说,“难道你从来不这样?你需要习惯这种痛苦,而且为了取胜,不应当给对手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我尽量不这样。”爱斯铃说,“而且您本来就稳赢,这不必要吧。”
奥列尔把这当作恭维的话来听了,无所谓地笑笑,去拍梅菲斯的肩膀:“你,挺不错的。”
“谢,谢谢前辈。”
“要不要跟着我学习?”奥列尔开始揽着梅菲斯的肩,意犹未尽地说,“我可以手把手教你。你想变得更强吧?作为一个Omega,你参加这种比赛本来就费力不讨好,不过如果有我这样的冠军指导你,你肯定赢过那些Alpha。怎么样,你怎么说?”
梅菲斯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想要从奥列尔的钳制中挣扎出来:“前辈,这太麻烦您了,好意心领了。”
奥列尔志在必得地笑了,他早就适应了有Omega投怀送抱的生活,他不习惯有Omega拒绝自己,他认为只要他愿意,所有Omega都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要让这个假清高的Omega动摇,就需要一边放出诱饵,一边试图贬低。他于是用另一只手把梅菲斯的脸扭了过来,凑近了,得意地说:
“如果没有我引领你,你作为一个Omega,竟然还想和Alpha同台竞争?如果没有我指导你,你只不过是那种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被嫁给Alpha换取资源的货色。是不是你把我弟弟那种蠢货耍得团团转,就觉得能让Alpha围着你转,来服务你?别做梦了,我的小美人,你需要强大的Alpha来带领你,你需要对Alpha心悦诚服,你的价值就在——”
“奥列尔前辈!”爱斯铃大喊一声。
奥列尔被打断,转过头来一脸不爽。
“奥列尔前辈,您指导过梅菲斯前辈了,现在该指导我了。”爱斯铃硬挤到梅菲斯和奥列尔中间,“奥列尔前辈,请赐教。”
梅菲斯站在爱斯铃身后,感到精神一阵恍惚,大口喘着气。
“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奥列尔隔着爱斯铃对梅菲斯说,随后盯住爱斯铃,笑得露出两排牙齿,“你既然这么心急,我就拿出真本事了。”
爱斯铃此时怒火中烧。但是众所周知,如果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哪怕意志多么强大,都是会输的。奥列尔果然拿出了真本事,狠狠击穿了爱斯铃的精神护甲。爱斯铃跪在地上,四肢无力,强撑着没有趴下。他的手脚都在颤抖,眼前一阵一阵发晕,灵魂当中徒留一种裂口一般的痛楚,大滴汗珠混合着眼角不甘心的眼泪往下淌。他奋力抬起头,去看站在他面前的奥列尔。然而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看到奥列尔的软皮靴。
这靴子的皮属于什么动物?鹿?水牛?
奥列尔心情很好地笑着。击垮其他Alpha对他而言总是很爽快的事。
“你为什么生气?他是你的Omega?” 奥列尔问,“你又没有标记过他。”
“不……”爱斯铃缓缓地说,“我和梅菲斯前辈……不是那种关系……但我认为……”
爱斯铃一阵剧烈的咳嗽,嗓子里有血的味道。赞美异世界系统,这不是真血,仅仅是运动过量。如果是真刀实枪的魔法战斗,他现在指不定是个什么样。爱斯铃稳定住呼吸,说下去:
“但我认为,您应当尊重他。这是做人最根本的。”
奥列尔痛快地大笑起来,拍了拍爱斯铃的背,引起爱斯铃另一阵猛烈的咳嗽。奥列尔用皮靴踢踢爱斯铃的腿,轻松愉快地说:“还真是小孩子啊。就让我来给你上一课吧,爱斯铃·雷施。”
爱斯铃在梅菲斯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盯着奥列尔,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奥列尔点评道:
“你们两个确实还成,比我见过的软蛋和蠢货强不少。但是,攻击方式都很直接,尤其是你,梅菲斯,你把所有意图在一开始都暴露清楚了,我完全可以预测你的所有动作。爱斯铃,你太认真。你想要准确执行你的每一个动作,把每一个魔法做得强大和华丽,但是比赛不只有你而已。你的对手一旦看穿了你,你的攻击力再大,对方规避掉了,也半点用都没有。”
爱斯铃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他特别在意自己的表现,想着下一个用什么法术,全副注意力都在施展出优质魔法这上面,反而忽略了对手的意图。奥列尔在比赛中给了他好几个出其不意,而他努力着输出的法术就没几个能打在奥列尔身上。
“爱斯铃·雷施,”奥列尔继续点评爱斯铃,“你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比赛。对于这一点,梅菲斯比你清楚多了。你来比赛不是来秀魔法的,这是你死我活的魔法战斗,不是你的个人魔法秀。虽然,比赛带有观赏性质,但观众对你那种华丽的美观魔法不买账。我能感觉到梅菲斯的敌意,但我感觉不到你的敌意,我甚至感觉不到你的战意,爱斯铃!哪怕你对我很生气,也半点没提高你的攻击力。你猜这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爱斯铃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你太古板,太放不开,束手束脚。你瞻前顾后,用强魔法担心伤到对手,用弱魔法担心力度不够。你注意风度和礼节,你希望自己战斗的样子是优雅和美观的。这是什么情况,爱斯铃·雷施,你是个Alpha!”
“可是奥列尔前辈,”爱斯铃干巴巴地说,“Alpha就不能美观吗?”
“瓦雷里大赛本质上并不美观。”奥列尔说,“瓦雷里大赛只不过是在残酷的优胜劣汰的内核上面,套上一个魔法秀的壳子,和斗兽场没有差别。观众想看的不是你轻飘飘使用漂亮的魔法,而是激烈的生存竞争和角逐。你的错误就是妄想在斗兽场里当一个人,但在瓦雷里大赛中,我们都是野兽。我是,梅菲斯是,你也是。像野兽一样去战斗,爱斯铃!像野兽一样撕裂对手,像野兽一样随心所欲,成为强者生存下去、掠夺资源!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你是Alpha,你要么掠夺,要么被掠夺。本质上我们都是动物,动物自有动物的活法。哪怕外面有一层体面的人皮,里面也还是遵循丛林法则的贪婪动物。”
奥列尔说完这一番话,眼睛里流露出激动的、争强好胜的光芒。可那种疯狂背后又似乎有什么让人不舒服、让他自己也不舒服的东西。不过显而易见,奥列尔已经不会被那东西所束缚了。
梅菲斯厌恶地皱起了鼻子。这些该死的Alpha全都一个样。
“我知道前辈是出于好心,”爱斯铃一边压抑心中翻江倒海的惶恐与震惊,一边组织自己的语言,“但我想要当一个人。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我们首先都应当是人。人有信仰,人追寻真理,人喜爱光明的美丽。哪怕别人认为这是个斗兽场,我也要相信这是一个带来美好回忆的舞台。我一直以来觉得,只要能战斗得尽兴、表演得精彩,那赢不赢都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多亏了奥列尔前辈,我已经有了非赢不可的理由。”
离开了奥列尔家的爱斯铃和梅菲斯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工作日,商铺里的人不多。爱斯铃和梅菲斯仍然忍不住发抖,而爱斯铃回想起奥列尔的一番话,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要赢得比赛的胜利,需要放弃做人。
但如果他那样做了,梅菲斯前辈一定会讨厌他。
他不愿意成为前辈厌恶的那种混蛋Alpha啊。
况且,他相信神与爱。他相信世界可以是美丽的。
“还疼吗?”梅菲斯轻轻地问,“我没想到奥列尔是那种人。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对不起。”
“还好。”爱斯铃笑了,“我确实学到东西了,梅菲斯前辈确实给了我一个好机会。我很高兴没让梅菲斯前辈自己过去。”
“你从奥列尔那里学到什么了?”梅菲斯在一家甜品店停下了,盯着里面的巧克力巴菲,有点迈不动步子。
“我非赢不可的理由。”爱斯铃和梅菲斯一起进去,在点餐柜台看起了菜单,“如果我需要证明自己价值系统的正确,我就应该去打败他。”
“打败他?你,打败维克多·奥列尔?”梅菲斯转过头来盯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是的。我在这里向前辈起誓,我爱斯铃·雷施,一定会在六年后下一届瓦雷里大赛上,打败维克多·奥列尔。”
想起自己对梅菲斯前辈的誓言,爱斯铃感到心口有一种热量,暖意融融,让他不稳的步伐更坚定了。艾文·米尔特,抑或是最后的巨怪,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把来不及躲开的伊萨一掌挥开,向爱斯铃猛扑过来。巨怪的斧子对爱斯铃劈来,巨怪的许多个脑袋张大了嘴,黑雾从中涌现。爱斯铃将将躲过了斧子,斧子却把他的衣服牢牢钉在了地上。他被黑雾席卷,就如同之前面对三头龙一样,如同之前和瓦雷里一起被黑雾吞噬时一样,被那东西隐没了身形。
许多的情绪,许多的痛苦向他涌来。无法停息的战斗和对伊萨失败的追求。他那一瞬间感到自己仿佛要被黑雾吞没了。然而他自己说过的话发出光芒,光芒给他可以相信的东西。
是的,他有信仰!
如果没有信仰,他可能早就沉湎在寻欢作乐之中,沉湎在Alpha们满足虚荣心的攀比之中,沉湎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但是他绝不会那样。他有信仰,他发过誓的。
他自己难以阐明这信仰是什么。爱斯铃·雷施相信神明,不过他的信仰不仅仅包括神明,而是与之相关的什么。他回想起和梅菲斯度过的那一天,心中突然有了暖意,前方突然有了光芒。虽然难以明说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光芒,但看到的那一刻,他模糊地意识到了,那是他的信仰。
他不会再走错路了。
爱斯铃用力站了起来。他的大衣的一部分还被斧子钉在地上,穿在身上的那一部分碎成了布条。他在黑雾当中高高举起一捧跃动的火焰,火焰汇聚成为火把,闪耀着白色和暖金色的光芒。他挥动火把,火把所经之处,黑雾被消灭干净。爱斯铃将心灵之火举了起来,一跃升至高空,俯视着哪怕喷出黑雾也不再起作用的巨怪,看着巨怪腹部眼珠漆黑的艾文,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心之迷宫不是寻找本心的迷宫,而是吞没本心的迷宫。
一旦进入心之迷宫,人们就会迷失真心,在黑雾中越陷越深,无法出去。
因此,越是堕落的怪物,越喜欢这个地方。在这里怪物们没有得到养分,而是愈发怪物化了,成为只有本能的野兽,受艾文·米尔特驱使。
而这里的主人艾文·米尔特,是无心之人。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爱斯铃喃喃自语。黑色眼睛的艾文向爱斯铃的方向抬起了头。
“你认为怪物值得拯救,”爱斯铃对艾文说,“因为如果怪物值得救,你就也值得救赎。”
艾文木讷的脸上没有表情。伊萨等人听到这话都跟着一愣。
“你早就知道了吧,艾文,你要找的埃德蒙·西格纳斯,”爱斯铃掷地有声地说,“就在心之迷宫里,是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镜坂星!”地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爱斯铃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爱德华·雷廷在喊,他看着镜坂星,眼睛瞪得老大。等等,现在的重点不是镜坂星吧?爱斯铃想着专注在战斗上,因为艾文·米尔特这家伙来历不简单,如果不处理,必有后患。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镜坂星弓起脊背,镜坂星的脸被羽毛覆盖,背上长出了浅棕色的翅膀。镜坂星的漂亮卷发变成了棕色的暗沉毛发,他的鞋靴变成了脚爪。一只怪鸟从甲板上腾空而起,直奔爱斯铃而来。
爱斯铃躲开镜坂星的怪鸟,怪鸟紧追着他不放,给巨怪艾文创造了机会。爱斯铃不可思议地瞪着巨怪腹部的艾文·米尔特,紧接着一种冷意席卷全身。爱斯铃向地上慢吞吞地坠去,好像再没有了战斗的力气。
原来不只是埃德蒙·西格纳斯。这个迷宫里的所有怪物,都曾经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