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卿鸢就被响彻大楼的起床号叫醒了。
卿鸢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学校。只能说存续会不愧是博采众长,连这种小众的项目都学会了。
卿鸢出门的时候,灰狐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上面让我带你过去参会,关于作战计划的会议。”
存续会总部顶端,议事厅的门缓缓开启。
卿鸢跟在灰狐身后走进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这是存续会真正的中枢,疯子和赌徒的殿堂。
他们来的算晚的,此刻环形议桌已经坐满了人。
正中央是存续会最高议长,身穿无标志灰袍,面容被半透明面罩遮住。
他的左手侧是安玛院的代表副院长,而右手侧是污染开发利用院的首席工程官。
在他们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台。老头正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准备开始演讲。
卿鸢和灰狐被引到外围席位,名义上是观察员,实际上是被特别邀请的参与者。
没有寒暄,没有介绍。
会议直接开始。
议长的声音像是机器人一样平静:“各位,存续会最高机密项目‘弑神计划’正式进入执行阶段。”说着,朝台上的老头点头示意。
老头点亮了全息台,展示出一幅幅骇人的图像:深海断层图,污染浓度分布模型,结构分析曲线,以及
—一张模糊又可怖的影像:像是无数眼眸组成的巨型怪物。
老头接过话,继续说道:“我们已经确认,在意识深海的最深处,存在一处异界实体。祂以沉眠状态持续释放污染,是现世污染蔓延的源头。”
投影画面切换,展示海底裂缝内涌动的污染流脉,与星空分布图叠加在一起。
“深海即星空。”污染研究院首席接口阐述,声音全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所谓深海,不是简单的潜意识领域,而是神性庇护下,为我们这个世界撕开的一片喘息空隙。人类文明最后的挣扎空间,就在这片扭曲的庇护中。”
老头显然很同意这个理论,频频点头:“我们不能依赖神明的怜悯,人类一定要学会自己行走。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摧毁污染根源,夺回主动权。”
他抬手,启动了下一段作战计划演示。画面中,一个完整的三步式作战流程缓缓展开。
“第一步,目标是通过定向污染波束,刺激深层思维反应,引发原体觉醒。”老头向各位介绍的过程中,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卿鸢,“然后,用利用异能干扰与污染感知能力,精准标记克苏鲁的精神核心,避免大范围污染反弹。”
“最后,在标记点引爆高浓度污染共振装置,直接破坏原体结构,完成灭杀。”
卿鸢看着那简明到几乎冷酷的作战流程图,手指微微蜷紧。
她从未希望自己能够别这么聪明,从老头看她的时机、昨天关于她三合一的身份,加上这个计划,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头为什么执着地想把她拉入这个计划。
因为她是最不可或缺的那个关键因素,能够直接观测到污染。
“前期测试已经成功了。”污染协会首席补充,“我们曾用微型扰动仪,在边缘区域诱导过小型污染实体,自爆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二。理论上,原体虽然规模更大,但原理一致。”
理论上。
这三个字的微妙,卿鸢明白。
现场很多人也明白,甚至更明白,可没人反驳。
因为所有人心知肚明,面对沉睡的古神,“理论成功”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老头目光转向卿鸢,让她头皮一紧。
“卿鸢女士。”他说,“你的能力,是这一切能否顺利进行的关键。你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吗?”
全场目光汇聚到她身上。
卿鸢偷偷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略过身边的所有人,看向那片混沌扭曲的深海。
她不知道,至少此刻还不知道。
所以即使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她依旧没有回应。
可老头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卿鸢逃避回答,也还是在报告会后,让她加入了作战会议。
目前已经定下的小队五人,和卿鸢一起围成半圈,中央是一副不断流动的污染海底地形图。
队长站在最中心的位置,沙哑开口:“目标确定,深海带(X2, Y5, Z8),污染密度指数超出正常阈值四十倍。经过测算,那里就是克苏鲁原体的沉眠地。”
屏幕一角跳出作战主流程,像是个不起眼的角注:污染扰动、精神锁定、物理摧毁。
队长扫了众人一眼:“第一阶段,由灰狐和V负责布置污染波束阵列,诱导原体觉醒。需要在不惊动主体思维的情况下,激活祂的外围防御机制。”
灰狐双手抱胸靠着墙:“简单来说,就是敲敲门,让里面那位睁开眼,但别让他第一时间把我们拍成肉饼。”
V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队长继续道:“扰动完成后,进入第二阶段。卿鸢,你的职责是观测污染波动,锁定神性节点。”
卿鸢静静点头,目光落在那片扭曲的海底模拟图上。
“怎么保证她看到的是正确节点?”一旁的陌生女人冷冷插话,“污染干扰下,包括视觉在内的感知极易失真。万一她看错了方向呢?”
“薇尔别急,我们安排了诺娅。”林埃指了指另一边抱着臂膀的短发少女,“她负责维持精神屏障,避免外部干扰。”
诺娅低低地笑了一下,听上去像是在回应,说的话却又不太相关:“帮她看路吗?算了,帮谁看什么都行。反正,没人能看得很清楚。”
空气微微一凝。
队长像聋了,继续推进:“第三阶段。”说着,在投影图上标出三个点,分别对应之前锁定的节点区域外围。
“部署污染共振炸弹,同时引爆,破坏克苏鲁本体的精神支柱。我们的目标不是击败祂的□□,而是——”他指了指图上的神性脉络模型,“击碎祂的思维结构。”
灰狐挑眉:“听上去很完美。但如果炸弹点燃了,但污染反流怎么办?”
“那就全军覆没。”队长平静回答,看着灰狐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
队长还嫌不够似的,还在说:“作战预计持续三到五小时,同时深海环境波动不可预料。而我们从进入作战区起,没有任何后援。”
“我们就是敢死冲锋队。”
没有人回答。
沉重的沉默后,薇尔开口:“我还有个问题。”
众人望向她。
“如果克苏鲁提前醒了怎么办?”她冷冷道,“如果祂在我们布阵之前就彻底醒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可能性约等于零。”队长的回应苍白无力。
而灰狐懒洋洋地补了一刀:“那就自己祈祷吧。”
祈祷。
在存续会眼里,本该是最可笑的字眼。
可这一刻,没有人笑得出来。
作战计划会议到此结束。
卿鸢带着满腹的愁绪离开。
开了一天的会,她走出来才发现晚上的风冷得刺骨。
卿鸢站在存续会总部最高的露台上,俯瞰这片被污染撕扯成碎片的大陆。
脚下的城市灯火稀疏,像溺水的人在黑暗中挣扎的波澜。
不知道她的来的那个世界,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呢。
卿鸢紧了紧外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响着推演厅里的一句话:“如果炸弹点燃了污染反流怎么办?”
那就全军覆没。
没有后援,没有备选方案,没有逃生计划。
存续会不是没算过失败,只是他们可以用最精明的方式去计算得失。
如果计划失败,他们一定是被割舍的弃子。
风险这么高的计划,真的值得参与吗?卿鸢问自己。
别人为了存续,她是为什么?
为了复仇?为了阻止污染?为了给圣城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还是说。
只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不管走到哪里,自己都无法再回头了。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灰狐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小瓶酒,喝一口晃一下,瓶子和手套上的金属扣不停地撞击。
他没看卿鸢,只是一起靠在护栏上,眯着眼盯着远处的星空。
“这里的星空,美吗?”他问。
卿鸢没答。
“很美吧。”灰狐自问自答,“可惜是假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点嘲弄,“我们都知道是假的,可是希望它是真的。我们就只是硬撑着喘气而已。”
“你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卿鸢终于开口了。
灰狐笑了一下,没看她,只是慢慢收紧手指,酒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来提醒你一件事。”他说,“存续会不会为我们收尸,这个世界也不会因为你去拼命而多活一秒。”
说着,他转头,终于看向卿鸢,目光像风暴中心的平静大海:“至少,你不会后悔。”
卿鸢怔住了。
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灰狐眼底的疲惫和惺惺相惜。
不是对存续会,不是对这场计划。
而是对她。
风更大了。
卿鸢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寒冷的风刺痛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