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子,见院中不仅有马坤,还有杜家兄弟。尤其杜君年,他一双眸子深沉锐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哉游哉,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马妧娘,恭喜你,收拾东西跟主簿老爷走吧,他会带你去个好人家,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你有福了。”
正在房中帮忙铺床的郑氏听到,丢下手中的床单,一个箭步便从房中窜了出来。
“马坤,你刚才在说什么?”
妧娘转过头来,捏了捏郑氏的手,宽慰道:“娘,你先别急,听听他们怎么说。”
杜君年这才慢条斯理自怀中摸出那张卖身契,从容不迫道:“是这样,我丈人府中正缺一个机灵的使女,我见妧娘你还算伶俐,便向你爹讨了你。这是契书,人钱两讫,以后你不再是马家长女,与马家也无有瓜葛。你放心,去了艾府,有的是你的好处。”
“简言之,就是说,他把我卖给你家了是不是?”
她也不说马坤的名字,只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方。
杜君年点头,“然也。立据在此,白纸黑字,不容抵赖。”
“哦。能问下鄙人价值几何吗?”她不慌不忙道。
杜君年待要回答,却被马坤抢先打断:“你问这个做什么?总之眼下的情形便是如此,我已将你卖给杜大爷,以后你的死活,都与我毫不相干。”
“唉!”她摇了摇头,长叹口气,屈身朝杜君年虚虚行了个礼。“既是如此,我便随你们去便是。不过,我与我娘、姐妹她们好歹亲人一场,这一走不知多久还能得见。不知杜大爷能否给我娘几两银子,聊作她这些年抚养我的谢仪,只当是我借你的。”
杜君年见她不吵不闹,又这般有情有义,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怜惜之意。
“好,便依你。”
说着,伸手往腰间一拽,扯下顺袋,倒出里面的几粒碎银子,看看不像话,又转向杜行衍:“身上有多少,借我几两银子。”
杜行衍虽是有点不理解,但仍是顺从地从腰带内抠索出两块稍大些的银子来,递给了杜君年。
杜君年拣了那几粒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重新塞回顺袋,将手中剩下的三块稍大些的,连同杜行衍给他的,朝她笑了笑,又朝郑氏招手:
“马家嫂子,你过来!”
郑氏从听马坤说将妧娘卖了,便已是一腔怒火,只是没料到妧娘她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必对他这个没用的爹已经失望透顶,连伤心都伤心不起来了。
此时又听妧娘亲向杜君年讨要谢仪,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痛彻心肺:“妧娘!”
妧娘却扳过她的肩,将她缓缓退到杜君年面前,抓起她的手,接过了杜君年递来的银子。
“娘你别哭呀,我这下去了好人家,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是啊。”她握紧了郑氏的手,背转过身来,挡住杜氏兄弟的视线,朝郑氏眨了眨眼睛。“娘你去烧点开水泡点茶,远来是客,怎好怠慢客人呢?”
察觉到妧娘手上传来的力道,又见她对自己使眼色,郑氏虽然不太明白她什么意思,但她此时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抹了眼泪,埋着头,低低应了声:“知道了,我去烧水。”
见郑氏去了厨房,妧娘这才转回身来,云淡风轻道:
“还请杜大爷稍待,我回房收拾一下行李衣物。”
“诶,那些破烂之物,不要也罢。”杜行衍不耐道。“去了艾府,从头到脚给你做新的。”
看她这一身上下,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的,想来其他衣裳也相差无几,又有什么值当的?
“话虽这么说,到底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留个念想也好啊。”她并未反驳,只温温婉婉道。
杜君年见她识趣,防备之心大减,目光之中,还流露出一丝怜爱之色。
“你说的是,那你快去收拾吧,便等你一刻又何妨!”
妧娘冲他感激一笑,抬头看了一眼日头,见日头已渐至移到头顶,便道:“现在应是午时了吧?”
杜君年也跟着抬首望了一眼天,只觉白灿灿的阳光直刺而来,顿感一阵头晕眼花。
“就算不是午时也相近了。最晚午时一刻,我们必须启程,明白吗?”
“明白。”
转身朝房间走时,三娘四娘等众姐妹并排堵在门口,一个个都是双眼泛红,眼泪欲掉不掉。
“又忘了我之前跟你们说过什么吗?这样,你们去灶间取炭块来,只要你们所有人把我教过的字都写出来,我就不走,能不能做到?”
四娘立时挺直脊背,反手一抹眼睛:“大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她竟毫不伤感,还饶有兴致伸出手指,在四娘鼻间刮了一下。
四娘当下打起精神,如立军令状般:“大姐,你等着看!三姐、四娘、五娘,我们走!”
等这支娘子军浩浩荡荡离开,她这才轻呼口气,进门,反手将门一关,插上门栓,迅速翻出藏在枕头底下的毛笔,蘸了水,在旧衣箱面上写道:
“午时,烈日当头。马坤、杜君年、杜三郎于马家院中,耳边忽闻一声巨响,三人陡感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了地上,顿时人事不省。”
刚一收笔,其上的水迹便瞬间消失不见,院中顿时传来“唉哟”“唉哟”的叫声,她喜的赶紧开门出来,正好便见马坤及杜氏兄弟“砰”“砰”“砰”三声相继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事不宜迟,她再不迟疑,立即冲上前,探手往杜君年身上一摸,将那张卖身契摸了出来,正待要送到灶间烧毁,一道矫健的身形一跃而入,一柄长剑霎时抵拢她颈口。
“别动!”一个寒浸浸的年轻男子声音响起,一如那柄长剑上的细碎寒芒,又如夏日井底那幽深之意。
妧娘还保持着一个身体半蹲的姿势,那把长剑近在咫尺,仿佛只要她一动,锋利的剑尖便会瞬间划破她的喉咙似的。
“发生何事?他们怎么突然便倒下了?姑父!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