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杜时文声音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似乎已经灵智清明,整个人安宁平和了下来。
杜君年回身立转,走到床前,神色见缓:“爹,你觉得怎样了?”
却见杜时文抬眼朝他看来,声音半哑,问道:“是大郎啊,你几时回来了?”
杜氏两兄弟不由面面相觑。
“爹,大哥今天跟你一同回来的啊,你不记得了吗?”杜行衍道。
“此话从何说起?”杜时文也是一脸迷惑,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道,“我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爹,你不记得了吗?”杜行衍急道,“您昨晚不是梦魇了吗?说是一闭眼就能听到什么声音。”
杜时文歪头想了想,紧接着又闭了一回眼睛,再睁开眼时,仍是一脸迷茫,“我怎么不记得了有这回事了?大郎就是听说我病了所以才赶回来的吗?”
杜君年听他说话条理清楚,不再如之前那般狂躁不安,便已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是啊,爹。”杜君年便顺着他的话头道,“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挺好啊。”杜时文一行说着,跟着又打了个呵欠,神情疲倦道,“就是好像有点困,那我先睡一会儿啊,大郎你回自己家就自便了。”
“我知道,爹你安心休息,不用担心我。”
杜时文点了点头,眼睛一闭,一夜未眠,加之上了年纪,体力早已不济。此刻梦魇既去,瞬间便沉入了梦乡,鼾声立即便响了起来。
杜氏兄弟相视一眼,杜君年便打了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来到外间厅中,向家人说明了老爷安然睡下,让大家不必担心的话。
杜君年也兑现承诺,将那两锭银子交给了妧娘。
“马姑娘所说的法子果然有用。这是之前说好的,你的酬劳。”
妧娘自是不客气地伸手来接,却不想,杜君年手一松,银子都掉在了地上。
“唉呀,刚才使鞭子太过用力,手都酸了,连银子都拿不动了,抱歉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眼中却是一副嘲弄之色。
呵,这是在给她下马威吗?
她秀眉微动,云淡风轻一笑,弯身,慢条斯理地将两锭银子拾起。
“我听闻古人有‘一掷千金’之举,今有杜君年一掷十两,也算异曲同工了。只是没想到我亦有幸参与其中,也算得一段佳话了。”
她这不躁不臊、从容还击的态度令杜君年略感讶然。
这般敏锐的反应能力,哪里是一个无知村姑能表现得出来的?
“姑娘端的好口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徐徐道,“以姑娘之能,想来,穷困不过一时而已。不过,我有一句话奉劝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太过锋芒毕露,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他明显是在借机敲打她了。
她肃容道:“长者良言,妧娘自当谨记!”
看上去一副凛然受教的样子。
他似是气顺了点,淡然道:“那妧娘你好自为之,恕不远送了!”
“本就相距不远,何须阁下相送?还请留步!”
将银子收好,她不卑不亢地离开了杜家。
等她回到家,马郑氏也才刚从外面回来。
原来她去找梁大夫,不巧梁大夫出诊去了,她又追着梁大夫的去处追了过去,在半途中遇到梁大夫,问他讨了药方,这才紧赶慢赶回来,这会儿还气喘吁吁呢。
“妧娘,药方我拿来了,给你!”
她将折好的药方取出来,递给妧娘,自己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娘你怎么坐地上了?先起来再说。”
四娘已经伶俐地递过来一张小杌子,她扶着马郑氏坐下。
“我已经去过杜家了,杜老爷已经好了,我就回来了。那个叫杜君年的一高兴,还赏了我十两银子呢。”
说着,她便将两锭银子拿了出来,递至马郑氏面前。
马郑氏看得眼睛都直了,也不大喘气了,半信半疑道:“你别哄我,杜秀才怎么会给你这么多银子?”
想想看,当初张家要她过去冲喜,才不过打发了十两银子。
妧娘不以为意道:“对咱家来说,十两银子是笔大钱。对杜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呀。他看我嘴甜会说话,就当日行一善扶个贫罗。”
马坤本来是躲在房间里的,此时听说妧娘竟然挣了十两银子回来,顿时拉开房门从里面冲了出来。
“你莫不是从人家那里偷得来的吧?”他一双眼睛就像长在那两锭银子上似的,觉得不可思议,却又酸得如同一只柠檬精。
马郑氏赶紧将银子往妧娘手中一塞,示意她藏起来。
“你就盼不得点妧娘好吗?”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丈夫一眼,“你没听妧娘说吗?是我们家妧娘嘴甜会说话,杜秀才一高兴给赏的,你凭什么说是她偷的?”
马坤虽是还心存疑惑,其实已经信了一半,但仍是死鸭子嘴硬道:“她难道说的是什么金玉良言吗?值得十两银子?把她卖了还值不了这么多呢。”
妧娘怒了,目光凌厉地横了他一眼,“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明天让你变哑巴?”
“你!”马坤竟被她的气势一摄,紫涨着脸皮,讷讷不敢言,灰溜溜夹着尾巴出去了。
众姐妹立即欢呼着簇拥上来,都要摸一摸这两锭银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呢。
“妧娘,这真是杜家心甘情愿赏你的银子吗?”
等马坤走了,马郑氏这才犹犹豫豫地问道。
十两银子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娘,你也不相信我吗?”她一脸冤枉,故作委屈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杜家对质怎么样?”
“好好好,我信你。”马郑氏连忙改口道,看向她的目光中倍感欣慰。“我们家妧娘现在真是出息了,都会自己赚银子了。生在我们家,真是委屈你们了。”
做父母的无能,才会让子女抛头露面,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啊。
马郑氏眼中已泪光隐隐,微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
她实在见不得这种煽情的场面,赶紧笑着打岔道:“娘,你看,我们现在手上也有银子了。我明天想进城一趟,给自己添置一点东西。”
“好好好,你去吧!”马郑氏也跟着欢喜起来,“你自己赚的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只是……”
“只是什么?”
“算了,别人爱说什么便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到好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不让人家说话吗?”
原来是担心她因为之前的事被人指指点点。
“就是啊,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没有被人说?想开点就好了。”她反倒安慰起马郑氏来。
马郑氏见她是真的洒脱开朗,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我的妧娘从小到大都这么懂事。这么多年,要不是因为有你,我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我有时候在想,若有来生,我就投生做你的女儿,帮你端茶递水,帮你照顾儿子女儿……”
说到这里,她语声哽咽,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赶紧打住了这个话题,道:“你明天不要一个人去,让三娘跟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知道了,我会的。”
“对了,我今天不是去找梁大夫吗?在梁家我碰到箩兜了,听说乔大娘生了口疮,吃了两副药也不见好,他也急着要请梁大夫去复诊呢。”马郑氏突然想起一事,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