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郝掌柜住的小院,棠琬却并没有见到他。
她如法炮制,谎称自己是张财主家小姐的丫鬟,成功从与郝掌柜同住的伙计口中套出他今日从未归家。
没想到,刚走到院门处,棠琬就撞上了正巧回来的郝掌柜。
“……姑娘,”郝掌柜明显是愣了一瞬,脸上才堆起招待客人时的标准笑容,“昨日我家店小二多有得罪,望姑娘海涵。”
“哪里,哪里,都怪我昨日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棠琬一边假笑着寒暄了几句,一边作势急着往外走。
一双眼睛却始终仔细地观察郝掌柜的表情和动作。
“姑娘哪里的话,来者都是客,是我们店小二太无礼了……”郝掌柜搓着手掌,抬头看向棠琬,似在期待她说些什么,与她目光相触时又心虚般地低下了头。
“无妨的。”棠琬淡淡回了一句,便要走出院门。
“姑娘!”郝掌柜果然忍不住叫住了棠琬。
“郝掌柜,”棠琬回过头,故作不解道,“怎么了?”
“……姑娘,等一下,”郝掌柜用力搓着双手,欲言又止,“敢问姑娘为何会来我的住处?”
“郝掌柜,”棠琬逼视着郝掌柜躲躲闪闪的眼睛,“我为何而来,您难道心里没有数吗?”
“这……”郝掌柜紧张地扯出一个尬尴的笑容,“我之前都不认识姑娘你,怎么会有数?”
“郝掌柜不认识我,但是,”棠琬故意顿了顿,眼看着郝掌柜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慌张,才继续说道,“郝掌柜一定认得一个男孩子。”
“什、什么男孩子?!”郝掌柜紧张到了极致,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变得十分尖利。
“一个三、四岁男孩子,”棠琬面无表情地盯着郝掌柜,一字一顿地描述出轩儿的特征,“他穿着青色短衫,衣服上满是补丁的……”
“够了!”郝掌柜尖声打断棠琬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姑娘还是请回吧,莫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罢,郝掌柜便逃也似地跑入了自己的院子。
“诈出来了?”男鬼飘到棠琬身边。
“此人心理素质的确不行,”棠琬冷眼看着脚步错乱的郝掌柜,“而且,绝对参与了犯罪。”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和轩儿有过交集。”男鬼微微挑眉,“棠姑娘,你已经打草惊蛇了,接下来要如何做?”
“本来就是要诈他一下,让他露出破绽,”棠琬早已想好计划,笃定道,“看他惊慌成这样,接下来肯定会有所行动。”
“那棠姑娘如何时时观察到他的行动呢?”男鬼下意识地问道,却见棠琬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少女双眸莹亮,闪动着狡黠的光彩。
男鬼叹了口气,试探着开口:“棠姑娘不会是想让我跟着他吧?”
“正是!鬼公子同我真是心有灵犀!”棠琬欣慰地点点头。
她早就计划好,诈郝掌柜一诈,然后让男鬼盯梢,揪出他的破绽。
除了她无人能看见的男鬼,简直是监视神器。
“棠姑娘是从什么时候算计上我的?”男鬼郁闷地摇着扇子。
“怎么能说是算计,我不是看鬼公子无聊,才特地给公子找点乐子吗?”无视男鬼的臭脸,棠琬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明日静候鬼公子佳音。”
“那个小院里的地好脏,我不想进去。”男鬼摇着扇子,一脸嫌弃。
“你反正可以用飘的。”棠琬撂下话,在男鬼充满怨念的视线中无情地转身离去。
医馆空余的两间房已经分别给了棠武和棠琬兄妹,丽娘晚上只好与棠琬挤到一起睡。
睡觉时,棠琬特地望墙边靠靠,在丽娘和自己之间留出一道缝隙。
“棠姑娘可是不习惯与人挤着睡?”丽娘担忧的声音响起。
“不是,我平日就喜欢靠墙睡,婶婶不用管我。”棠琬莞尔一笑,朝床头轩儿的鬼魂招招手。
小小的魂魄雀跃地飞飘到床中间,直接穿越到被子下,在两人的缝隙中乖乖躺好。
第二日,棠琬在医馆中没有等到来汇报郝掌柜异样的男鬼,却等到了来抓捕丽娘的捕快。
来医馆的两个捕快曾与棠武关系不错,但毕竟是秉公办差,押上丽娘便走了。
棠琬整个人都懵了,也顾不上等男鬼回来,就以一起去云京府衙上值为借口,急急忙忙地出门跟上了两个捕快。
轩儿的魂魄本来正和小狗玩得开心,看到娘亲被捕快抓走,连忙哭叫着跑了上去,可惜无论他怎么用力踢打,都只会穿透捕快的身体,无法使他们放开他的娘亲。
招手将轩儿叫过来,棠琬小声安慰着急的轩儿几句,嘱咐他跟紧丽娘后,小跑着到领头的捕快边上,殷勤地给他递上一个棠武做的大馒头,“徐大哥,你一大早就过来办差,都没来得及用饭吧?”
“棠仵作客气啦!”徐捕快连夜办差,忙活了一夜又奉命过来抓捕丽娘,的确饿得不行,大剌剌地接过馒头,毫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
“殷大哥你也吃,徐大哥,喝水。”棠琬热情地给另一个捕快递上馒头,又给徐捕快送上一竹筒清水。
伏低做小地寒暄了一番之后,棠琬才终于进入正题,“徐大哥,为何要抓这婶婶呀?她昨日才受了伤,还丢了儿子。”
徐捕快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棠琬。
昨日,就在捕快们把刚发现的男尸抬回义庄不久,就有人报案,在原来发现尸体的不远处,又发现了一具男尸。
这具尸体是当朝太傅的重孙子,来头非同小可,听闻太傅当天就进了宫,哭晕在皇帝面前,圣上限期十五日内必须破案。
圣旨一出,可忙坏了云京府衙和大理寺。
衙门完全抽不出人手帮丽娘寻找儿子,但是云京府尹特地按照丽娘先前的描述,画了几张寻亲告示,张贴在街市中人流大的地方。
哪知今早就有人拿着告示,来云京府衙状告丽娘。
状告丽娘的人是她相公的嫂嫂,丽娘早年随相公去凉州做生意,相公死后就带着儿子回了云京府,从公婆那分了几亩薄田,勉强过活。
丽娘的嫂嫂是带着几个声称认识丽娘的凉州人,将她告上了公堂的。
因宋仵作被派去给新发现的男尸验尸,棠琬作为给丽娘验伤的人,被一同带去了公堂上。
几个凉州人都是丽娘曾经的邻居,他们出面作证,丽娘有过一个儿子,但在她相公生病过世之前就已经去了。
丽娘的嫂嫂则状告她为了骗取公婆家的田产,谎称自己有一个儿子。
“不是的,轩儿虽不是我生的,但是他的确是我收养的孩子!我们已一起在城郊住了近一年了!”丽娘跪在公堂中央凄声哭诉。
棠琬终于知道为什么昨日她问起轩儿父亲时,丽娘的表情会如此不自然,说到相公时的哀切又是如此真实。
相公的确是丽娘的相公,却不是轩儿的父亲。
“你哪来的孩子!你就是瞎编乱造想倾吞我们傅家的良田!”嫂嫂厉声道。
丽娘哭着一个劲地磕头道歉,她坦白了自己的所有罪行,只求衙门能为她找回轩儿。
丽娘本是云京府人,少时家中阔绰,想来她们家也曾是天香楼的常客。
可惜好景不长,家道中落后,丽娘被嫁到了城郊的农户家里,相公作为家中老二,分到的田地不多,为了前程,他带着丽娘去了凉州做小生意。
相公死后,丽娘靠着自己出色的绣技在凉州当绣娘,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惜因舍不得灯油,她的眼睛很快就熬坏了。
不再能做绣品,丽娘只得回到云京府寻求娘家的庇护,在离开凉州的前夜,她在屋后的巷子中捡到了三岁的轩儿。
娘家过得拮据,不愿意收留带着拖油瓶的寡妇,丽娘也不愿意丢弃一路陪她从凉州走到云京府的轩儿。
在娘家人的撺掇下,丽娘谎称轩儿就是自己和相公的儿子,从公婆手上拿回了本属于相公的几亩薄田。
最终,丽娘因骗取夫家田产,被判半年拘役以及立刻归还田产,她对自己的罪行没有任何辩驳,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官老爷帮她找到轩儿。
轩儿的鬼魂焦急不安地绕着丽娘转圈,他不能说话,小小的魂魄扭曲着,发出凄厉的“嘶嘶”声,如泣如诉。
棠琬听得心都要碎了,在衙役来拉丽娘下去时,赶紧跪下为她求情:“大人,丽娘患有眼疾,昨日还磕坏头,可否从轻处罚?”
“本官思及她的病体,已从轻了,此案到此为止!”云京府尹急着去处理男尸案,根本无暇顾及丽娘的案子。
“大人——”棠琬膝行上前一步,刚开口就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一柄折扇挡住了唇瓣。
她连忙咽下即将出口的话,不解地偷瞄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鬼。
“看那边。”男鬼的折扇贴着棠琬的脸侧滑过,指向公堂外。
一个熟悉的身影推挤着周围的百姓不断后退,很快隐入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