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奇怪,是因为对方正穿着一身男装,做工精细,布料讲究。头顶也用束带和白玉簪,梳着男士发髻,滑稽的是嘴角还贴着两撇短须,和她白皙细腻的皮肤极为不搭。
这是那家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
裴清之一眼看出她的伪装。
少女说:“这里是挑石镇附近。”
挑石镇?
这里可离天灵城非常远了。
少女单手托着下巴,歪头朝他莞尔一笑,关心道:“怎么样?身体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舒服的地方多了,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裴清之觉得全身就没有地方舒服。
他晃动手腕,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有过包扎,还隐有药香。
抬头就见少女的脸上泛着两只清浅的酒窝,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很舒心。
裴清之勾唇轻笑,“还好。”
少女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见鬼了呢,大晚上你一个人林子里晃荡,跟丢了魂似的一直走,一直走,路上遇到挡路的树也不知道转弯,就那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听到这里,裴清在自己都吓了一跳,怪不得他现在还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看来,他的记忆再次出现了断层。
按道理说失去意识,身体就会昏迷,可他这具身体不但不会昏迷还会自己走动,简直匪夷所思。
少女见裴清之走神,还以为是他被吓到了,径直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刚刚牛老伯跟我解释了,说你这就是普通的游魂症,死不了人的。”
少女这么一说,裴清之觉得更恐怖了,他可没有梦游症,原主的记忆里更是没有。
但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冲着少女真心笑道:“谢谢!”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救了他,一声道谢虽说无足轻重,但又不是没长嘴。
少女大气摆了摆手,“小事一桩,我辈侠义之士,当以行侠仗义为己任。”
裴清之很想劝对方少看点戏本,但想了一下又算了。
毕竟他自己看得也不少,虽然说一开始是被他的发小强制,可后来是他自己主动找文看得津津有味,还弄了几个小号在发小的文后偷偷留鼓励长评。
“对了,你叫什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我和牛老伯两人差点都以为你要死了。”
少女默默挨近裴清之,一点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
前方赶车的牛老伯适时回头,笑出满脸褶子看着两人道:“是小公子心善,还替你包扎了伤口,要不是我今儿个打早出集,你们还遇不到我呢。”
裴清之这才注意到少女的衣裳和自己一样是全湿的,只不过太阳光一晒,衣料表面的水汽已散,米白色又一反光,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想到一个小姑娘背着自己淋了一夜的雨,要说心里没点触动,自己也太不是个人了。
“我叫裴清之,真的是太谢谢你们了。”
“坐稳了!”
牛车前的老伯提醒一句,车轮晃晃荡荡压过路面的大水坑。
经过昨夜一夜的暴雨,乡间小路凹处积满了雨水,让本就不平的路更加泥泞难行,身下的板车一晃一晃,要不是两旁的木栏杆坚固,牛车后的两人都能被丢出车外。
“这鬼天气。”
少女纤细的指尖紧紧扣住护栏,随着车身晃荡和裴清之一起摇摆。
赶车的牛老伯坐的稳当,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头也不回地安慰道:“不要怕,这乡下的小路就是这样的,等过了这段,到前面的大路就好走了。”
少女蹙着眉,昂着头回朝前道:“我不是怕,就是晃得我有些屁、股痛。”
说完,她又用手肘来顶裴清之的手臂,“你的伤这么晃?不会裂开吧?”
已经裂开了。
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裴清之很自然的转移话题,“我还撑得住,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瞬间垮下脸来,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作着自我介绍,“我姓莫,叫莫倾城。”
裴清之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赶紧不说话了。
“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鸡肋?”莫倾城突然问道。
“什么?你说男扮女装?”裴清之不想骗她,实话实说道:“你皮肤太白了。”
“做女孩太吃亏了,”莫倾城不满地抱怨道:“女孩子就一定要在家里乖乖呆着,然后等一个没怎么见过面的男人嫁了,从这一个牢笼换到另外一个牢笼,然后相夫教子,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
“逃婚跑出来的?”
前面又要过大水坑了,裴清之顺手扶了一把。
莫倾城借力坐稳,睁着单纯的眼睛惊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是一朵单纯的小白花。
他轻笑叹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嫁人?相夫教子?”
“烦死了!”
莫倾城对嫁人和相夫教子都过敏,她埋着头,丧气道:“我这一辈子这么长,什么都还没见过、听过、玩过。”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我这次就是死外边,我都不可能回去嫁人的。”
裴清之提醒道:“你这不是都跑出来了?尽管尽情地去看!去听!去玩啊!”
“对啊!”
莫倾城眼睛一下就亮了。
可她的明亮只维持了一瞬,就被现实的骨感打败。
湿透的衣服穿在身上很难受,肚子也空了半天,她现在极度想念之前娇生惯养的生活。
莫倾城大大地叹出一口气,“我出来都半个月了,钱也花光了,再不回去会饿死的,可是就这么回去我又不甘心,唉!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蓦然变脸,她一脸希冀,凑到裴清之身旁,“你有钱吗?”
裴清之把破烂的袖口平摊,展示在莫倾城眼前,一口气反问:“你觉得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有钱的人吗?”
莫倾城摇头。
她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马上把注意力又转回了裴清之身上。
看着裴清之满身的伤口,莫倾城问:“你这比我惨多了,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是谁干的?”
“这?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这样了。”
裴亲之话说的半真半假,他不想骗她,也不想说真话。
虽说他没想继续在这本书中当个反派,但也做不了眼前小百花这类型的人,所以他们本质上不是一类人。
相交可以,但要把握住一个度。
“咦—!”莫倾城嫌弃地拉长语调,“你不想说就不想说,还给我整个失忆的戏码!”
莫倾城一个个语调,就把裴清之把握的那个度,撕开一处缺口。
裴清之尴尬地捂唇假咳一声,“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莫倾城爽快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的好奇心和你又没什么关系,你只要记得我的救命之恩就好,可别是什么农夫与蛇,我一纯洁少女,可禁不起阴谋诡计的折腾。”
闻言,裴清之心底一惊,原来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莫倾城最后一句点名了裴清之是个有心机、有城府的,但言明不用在她身上就好。
谁说莫倾城不聪明的?
这明明是颗七巧玲珑心,知世故而不世故,该傻的时候她自然傻,该机灵的时候她一点也没糊涂。
莫倾城,莫倾城。
裴清之默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有熟悉之感。
他就是下意识觉得,这般轻灵精透的少女,不该是书中籍籍无名之人。
“我去!”
裴清之惊爆粗口,这不就是本书女主的名字?
不怪他一时没想起来,实在是他只看了前十万字,这十万字大篇幅写得都是本书男主贺渊,从他的小山村出来,一路升级打脸打怪之路,外加收数不清的小弟、撩不尽的红颜。
至于本书女主只是露了一面,就好似雪藏似的再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写这书的狗贼和他说过一嘴,他甚至都没看出这就是本书女主,毕竟男主贺渊的身边从不缺少红颜知己。
“两位坐好,前面就是挑石镇了。”
牛老伯话音刚落,牛车又是经过一个大水坑,这次走神的裴清之和莫倾城一起惊叫出声,手忙脚乱地去抢扶扶手。
这惹得前座的牛老伯哈哈大笑,“你们年轻人可真有活力!”
女主?挑石镇?
是了,这就是男女主相见的第一面,也是裴清之所知道的剧情女主唯一露过的那一面。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闯进剧情,毕竟按照原著,他此时应该被天灾夺了身体,在天灵城屠城。
挑石镇没有车水马龙,也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片平和的人间烟火。
街道围着一条青锻似的河流而建,两旁街道青石铺路,古香古色的木质结构房屋,最高不过两三层,红色的灯笼沿街挂满,隔着数米河面就有一道青石拱桥,不时有跳着担子的商贩从桥面走过。
早晨的河面泛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裴清之静静坐在拱桥一侧的台阶上,手中提着钓杆。
他们来挑石镇已经待了十余天了,裴清之也慢慢适应了这个小镇。
这里的生活平静祥和,没有上不完的班,看不完的规划案,开不完的会,甚至于比他在21世纪还要过得惬意。
和他看过得那本打打杀杀的修仙小说,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