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无论孔雀怎样拒绝,路熹茗还是把食盒里的食物与她分享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孔雀与路熹茗亲近的原因,食阁里的人连带着她一起讨厌了。
相比于前几次的饭菜,她们眼前的这一份简直称得上儿童餐。
缩了水的烤饼,一勺白豆炖鸡,然后没了。
路熹茗把饼撕成一半递给孔雀,夹了几粒白豆摊在饼上,随后将饼卷起来一口塞了下去。
等她把东西都咽下去后,立刻把筷子放下,说了句“我吃饱了”,之后便下了桌。
“路,你怎么吃那么少?”
“我不饿,早上吃得很多。”路熹茗说了个谎。
孔雀虽明白她在说谎——毕竟监狱里哪来的东西吃——倒也没有戳穿她,而是拿起筷子默默吃了起来。
路熹茗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问道:“你们天天都不吃绿叶菜,不会营养不良吗?”
“什么是营养不良?”孔雀抬头问她。
路熹茗解释道:“就是长期只吃单一食物,导致身体变差。”
“哦,那倒也不会,我们下山的时候还是有机会去挑自己爱吃的。比如今早去接你之前,我就在路边喝了蔬菜粥。”
“原来如此。”
雪花成群结队粘在一起,簌簌落下,她们的房内甚至能听到雪在地上舒展开的声音。
“为什么他们突然开始讨厌我了呢?”路熹茗盯着雪地里一只跳动的小麻雀问。
孔雀一言不发地把食盒收起来,又擦了擦桌子,良久后,才开口回答她:“他们没有讨厌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送你回去。”
“我没地方可以去,”路熹茗喃喃道,“我本以为我好歹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天,找找下一个落脚点的。”
“是不是我现在出门就会被你们的人打?”她回过头苦笑着问孔雀。
“这倒不会。”
路熹茗走回桌边,诚恳地问孔雀道:“到底发生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不然我去到哪里都不会安心的。”
孔雀低下头来戳着裹食盒的麻布,边戳边组织着语言:“嗯......发生了很奇怪的事......蓝晶价格一夜之间暴涨为原来的两倍,而人们都莫名其妙地开始疯抢起蓝晶来,有的地方甚至因为争抢而发生冲突了。”
路熹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就在我昨天中午在有庆说完‘蓝晶有害’之后?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听着确实蹊跷极了,若是人们真的信了蓝晶有害,又怎么会争抢它?
这就好像在股市释放利空消息,股价反而涨了,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合理吗?
孔雀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件事与你无关。按常理来看,即使消息传得再快,人们最多也只会展开议论,而不会去选择囤积蓝晶。这大概只是个巧合。”
“但其他成员不这么认为?”路熹茗问。
“对,他们以为是你没有做好演说,才导致这件事的发生。”
路熹茗盯着孔雀说话时闪躲的眼神,猜测道:“不光是这样吧,连饭都不给我吃了,肯定还有些别的原因。”
孔雀戳着布的手停了下来,又无措地放回了身边。
路熹茗摆摆手,道:“没事,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我大概知道事情原委了,等到下午我就走,这些天真的谢谢你的照顾。不过这之前,能带我去趟档案室吗?”
“哦哦,可以。我去找一下灰兔,稍等。”
明明灰兔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不远,孔雀却去了好久好久,久到路熹茗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才拿着钥匙回来。
路熹茗迷迷糊糊中见到孔雀涨红的脸,不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她似乎刚经历过争吵,胸前还在因未来得及消散的怒火起伏不定。
“他难为你了吗?”路熹茗有些担忧地问,“对不起,都是我任性了,害你折腾了那么久。”
孔雀平静了些,扯出一个笑:“不,不是你的错,我向来和他合不来。何况青蛇都同意了,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看,钥匙我拿来了!”
路熹茗心怀感激与歉意跟在她后面,又沿着白堡复杂的建筑群绕了半天,才来到藏在一座钟楼里的档案室。
此时,雪已经厚厚铺了一层。路熹茗每踩一步,脚下都会发出鞋履与干燥的雪摩擦产生的“吱吱”声。
一路上,她都很投入地听着这从未体验过的声音,生怕浪费每一次与大自然神奇力量接触的机会,从而根本没注意到周围场景的变化,也暂时把他人对她的看法抛在了脑后。
孔雀为她开了门,又嘱咐她临走前把门关好,便离开了。路熹茗在档案室门口的台阶上把鞋底的雪蹭干净,才小心翼翼踏入这一方天地。
等到她把门关上后,便失去了站立的力气,缓缓靠着门蹲坐下来。
此刻的她却是一滴泪都挤不出来了。她知道孔雀一直都在安慰她,虽无法得知山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吗?
“金嬉,这都是为什么呢.....”路熹茗呆滞地扫视着档案室书架上的一排排牛皮笔记本喃喃道。
“明明我说的都没错,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没有人回应。
“金嬉,金嬉?”路熹茗环顾着四周叫着它的名字,依旧无人应答。
“你又对我失望了吗?”
她默默地蜷缩起来,把头埋在膝盖间,乌云压在她的头上,让她动弹不得。
不管楚渊对她说多少次“我对你没有期待,所以不会失望”,她都没有办法解开这样的心结。
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档案室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路熹茗头上的乌云越来越沉,眼看就要下起大雨时,一道光沿着她的额头透进她的眼底。
金嬉回来了。
“我就不在一会儿,你又在瞎想什么?”它问。
“你去哪里了?”路熹茗带着哭腔问道。
“我去山下打听事件起因了。与其等着别人把真相喂给你,不如自己去找。”
闻言,路熹茗稍微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你打听到什么了?”
“有人说,长老会打算收购所有私人蓝晶矿主的矿,因此借你散布谣言,好压低矿的收购价。另一拨人说,之后蓝晶将不再对环亚平民放开购买,而是仅仅用于出口,以及贵族消费。第三种说法便是,欧联国派间谍来环亚,只是为了扰乱环亚市场,从而好收购更多蓝晶,扩充其蓝晶储备。”
于是,从结果上来看,不管信哪一种说法,人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去囤蓝晶了,而蓝晶价格也因此水涨船高。
路熹茗听后下巴都要掉地了,她激动道:“竟然这么复杂吗?可我记得我明明只说了类似于‘蓝晶有害大家健康’这样的话啊......”
这整件事简直就像雪地里的一个小雪球,滚着滚着就变大了。
“看来是有人借题发挥了。”金嬉评价道。
“其实也不一定,说不定只是大家太有想象力了,且对蓝晶贸易没什么了解,又过于好奇,所以下意识开始阴谋论。”路熹茗想尽理由为人们找补。
接着,她又恍然大悟道:“所以这里的人们才会觉得我背叛了他们,或者说我是长老会派来的,进而这么讨厌我?”
金嬉不置可否,只是说:“那条青蛇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你小心一点。”
“我知道......只是我内心里也想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才不算白来一趟,”路熹茗站了起来,掸了掸裙子,“眼下我如此臭名昭著,这下真的没白来了,江湖遍地是我的传说。”
“你打算怎么办?”
“先试着找找看蓝晶有害的证据吧。”路熹茗开始往档案室内部走。
虽然她也不指望能从这里真的找到些什么,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三四十平米的空间均匀地排布着八个白色书架,虽看起来与世隔绝、生人勿进,但也干净整洁,看来是有人在用心维护的。
墙体是罕见的绿色涂料,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荧光,路熹茗猜这大概又是某种防霉或者防火的涂料。
她踮起脚来,从门口的第一个书架的最上层抽出一本册子来,翻开一看,竟是白堡成立那天的记录。
“德历305年十一月十日,”路熹茗念出声来,“什么是德历?寒照纪年法?”
“这破纪年法到底能不能统一了。十一月十日?那不就是明天吗?”她边念边想。
“六爷带着一群怀着相同志趣与理想的人相聚在云清山顶,为组织的基地奠基,参与奠基仪式的成员有:青蛇,白虎,黑熊......”
“有些无聊啊。”路熹茗吐槽道。
接着她草草翻完了整本,发现都是在叙述同一天做了些什么,便把册子放了回去。
在她看完第一排的十五本册子后,她终于从第十六本中找到了关于蓝晶的记叙。
“德历308年三月十五日,六爷带领一众组织成员前往天锡峰蓝晶矿采访矿工十人,以下乃十人资料及采访内容:”
“【张连广,四十岁,担任采矿队队长,从事蓝晶采矿业十年。】
张的口述:要问我工作有什么感受?我能有什么感受?平日里起早摸黑工作,为了挣口饭钱,养活老婆孩子,已经很辛苦了,还能有什么感受?哦,你问身体啊,我身体好着呢,你们不必关心,还能做很多年活。我健健康康,才四十,你们问我有没有什么病痛?怎么会有?”
而接下来的九个人,回答的都与张连广差不多。总结起来便是:“我们健康的很呢,还能从事很久这样的工作。”
“即使有病痛,他们也不会说的。承认有病痛便会被辞退,又怎么能赚得到糊口的钱呢,你说是不是?”
魏觉隐带笑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路熹茗吓得册子没拿稳直接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