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低着头不敢直视那与自己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子。
她甚至觉得眼前的这道菜都在讽刺着些什么。盘中的南瓜,青瓜,鱼片,简直就像林梦洋,眼前的女子,和她路熹茗:我挨着你,你挨着我,形状相同,口感相似,令人无法分辨。
好像这道菜的发明之人,在她眼里,都从“天才”陨落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混蛋了。
难不成接下来她也要体验一回甄嬛传那般“莞莞类卿”的狗血剧情?那还是别了。
宁舒眉见路熹茗这石化了的模样心生诧异,将瞳孔聚起焦来,这才发现刚刚与她打招呼的人竟然和她的“路姐”外貌何其相仿,竟也惊得放下了筷子。
好在她情商极高,面上并未失态,而是恭敬地对那女子微微颔首,说道:“抱歉,梦洋她今天刚到洛京,路途长远颠簸,大概是乏了。”
听宁舒眉这么一说,那女子便松开挽着身边男子的手,走近了桌子,拉开椅子直接坐了下来,又凑到了路熹茗的头边,仔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奇了怪了,妹妹你怎么开始化妆了?还把自己弄得像个男孩子。我刚刚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宁老师说了之后我才确认是你。”
路熹茗哭笑不得,宁舒眉好心解围,竟帮了对方确认自己的身份!
但都离得这么近了,她再装作无视或是认错人就真的没礼貌了,于是路熹茗只好强忍着不适回应道:“我打算去谐歌团里面学习表演,跟着宁老师学了一些化妆术。”
路熹茗本以为,毕竟宁舒眉就是谐歌团一把手,她俩还在一块儿吃饭,这个理由铁定万无一失,没想到对方却像是抓到了她的关键把柄一般,眉飞色舞了起来。
她说道:“是不是那个姓楚的对你不好?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出头!敢欺负你,就是和我们林家作对!不光是我,你姐夫也会帮你去揍他的。”
“我们林家”,听上去这女子是林梦洋的堂姐?
路熹茗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那男子,做出实在是很抱歉的样子,挠了挠头,说道:“不用麻烦不用麻烦,那个姓楚的对我很好。我就是出来玩两天,和宁老师学两天,很快就回去了。”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用“失忆”这个借口来打发眼前这两人。
路熹茗明白自己不应该逃避社交。借用了林梦洋的身体,就得接受并维持她原本的社会关系,负起责任来。可她实在是对眼前这所谓的“姐姐”“姐夫”没有任何了解以及信任。
虽说“林梦洋失忆”这件事本来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掀不起任何波澜,顶多会被人同情。
但林梦洋现在已经不再是“林梦洋”本身了,她是那预言中的紫微星,是“得到的人就能成为王”的工具人,那她的失忆,便会被众多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只要给她灌输错误的记忆和认知,那她便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还没等路熹茗理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那女子便又开口道:“别急着回岳溪呀,姐姐好久没见你了,来姐姐家玩吧,我们好好叙叙旧,也不知道叔父叔母怎么样了。”
说罢,她便扭头对着身后的男子甜甜一笑,问道:“阿正你们不是刚好有事要和梦洋商量吗?”
“找我商量?肯定没好事,那就更不能去了,”路熹茗心想,“到底有什么理由能够推脱掉?”
她又想:“林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顶着一张我的脸对别人笑得那么灿烂......”
但她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自己压下去了,毕竟她们是不同的人,自己哪来的道理干涉对方的行为?况且自己还顶着个林梦洋的脸靠在楚渊肩上过,对林梦洋本身也挺不公平的。
那男子顺势说道:“正好伯父伯母这两日也在,我们一同聚一聚?”
路熹茗听闻这么多人都要见,吓了一跳。这还得了,她连林梦洋的性格都不知道,要怎么把她的角色扮演好?
兴许是路熹茗的情绪波动实在过于剧烈,宁舒眉一眼就看出她的不情愿,于是插嘴道:“这两日梦洋都要与谐歌团一同进修,怕是不大得空。”
路熹茗在一边疯狂点头,迫切渴望对方听完后放她一马,没想到那林姐姐却摆了摆手,说道:“你也不差这两天,这么喜欢谐歌大不了姐姐之后找几个人天天在家里表演给你看,你非得去凑这热闹做什么?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这人明明之前还说仰慕宁舒眉,现下却指着谐歌品头论足,一脸蔑视,也不知道到底哪一副才是她的真面孔。
宁舒眉明显被这句话冒犯到了,难得皱了下眉头,碍于面子却不好发作,依旧保持着职业微笑。路熹茗这边倒是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掀桌走人了。
她实在懒得和不尊重他人的人有过多牵扯,即使这个人和自己长得很像也不行,便语气强硬说道:“对不起,这个机会真的很难得,我真的很想去!”
那女子却嘴角上扬,语气也有些轻蔑,调笑道:“妹妹,你是不是忘了,你姐姐可是对谎言很敏感呢!”
她顿了顿,朝路熹茗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路熹茗的头,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实话哟。你好像变得不乖了呢。”
说罢,她又对着宁舒眉挑了挑眉,讽刺道:“你也是,宁老师,总说谎不好哦。你不知道我,没关系。你应该不会不认识侯长老吧?阿正,你说过你父亲他好像不怎么喜欢谐歌呢,是不是?”
宁舒眉闻言神情变得紧张了起来,眉头紧锁,低下了头。
路熹茗听她这话听得脊背发凉,她千算万算,再怎么算,都没办法在不得到任何前情提要的情况下,针对一个拥有测谎能力的人想出合适的借口。
而这林姐姐的能力,到底是测谎,还是读心,让路熹茗依旧有些困惑。若单纯是测谎,那好歹还有救,只要保留部分事实,掩饰重要部分便可。
可若是读心,她之前想的那么多,便会一字不漏落入对方的脑海中,让她无所遁形。
况且,这林姐姐不光威胁自己,还威胁宁舒眉。任谁听了她的话,都会明白这侯长老和这“阿正”大概率是父子关系。
侯长老?是应南风让他们小心的那个人吗?是侯兆昀?
路熹茗可以不顾自己,但不能不顾宁舒眉花了半辈子心血建立起来的谐歌团。
于是她只好表面乖顺、内心焦虑地告别了宁舒眉,和这突然出现的二人上了马车。
临行前路熹茗不着痕迹地在手心里实体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若是一日内不回来,接着等。若是三日内不回来,写信给楚渊。若是五日内不回来,直接报官。”又假装牵起宁舒眉的手道别,塞给了她。
宁舒眉看着路熹茗被林姐姐挽着胳膊离开,低头瞅了一眼纸条上的字,又急又气,眼泪都快出来了,甚至都无暇去想那纸条是如何来的。
而马车上,林姐姐正温柔地命令着路熹茗:“以后不要跟那些戏子混在一起了。”
路熹茗知道自己生气也没有用,小命在别人手上,只好赔了个笑,在心里默默骂人。
她骂得极其难听,倒不是自身素质低下,或是一味无能狂怒,只是为了测验那女子到底有没有读心术,正如她刚来到这环亚国测试楚渊那样。
念及楚渊,路熹茗心里揪了一下。往日遇到的事情,都有他陪着自己面对,而现在,面对尚且陌生的环亚世界,她必须要靠自己一个人寻找求生之道了。
而那女子面对路熹茗的无边谩骂,却毫无反应,因此路熹茗判断她应该是没有读心术的了,于是回了个:“知道了。”
那女子果然说道:“你的‘知道了’,好像没那么真心呀。”
路熹茗不屈不挠,问道:“你希望我什么都听你的吗?”
她现在已经完全接受她们是不同个体的事实了,说话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倔强。
林姐姐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一般,说道:“你变了,梦洋。你以前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
路熹茗一脸无辜道:“我不知道之前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
眼下,再怎么掩饰,都会被拆穿,不如直接给他们个痛快。
若是说“记不得”,那便是谎话,因为路熹茗从来没有记得过,她毕竟不是林梦洋。可若是说“不知道”,那便是真话,而对方要怎么理解都行。
林姐姐判断出她的妹妹说的都是实话,表情似乎有些吃惊,问道:“你失忆了吗?我是林亦真呀,你亦真姐姐。他是侯正,你的姐夫。”
路熹茗刻意回避了她的问题,对他们问好道:“亦真姐姐好,侯正姐夫好。请多指教。”
只要少说关于事实的陈述句,出错的概率应该就会小些,路熹茗心想。
而林亦真却对她的回答感到不满意,又问了一句:“你真的记不得一切了吗?”
要命了,这可是超过路熹茗大脑处理限度的逻辑学、语言学、哲学问题了。
她在心里疯狂寻找着金嬉帮忙,金嬉却哼着小曲说道:“这点小事都要我出手?你不是能的很吗?”
路熹茗没办法,只好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把问题抛回给别人道:“呜呜,姐姐,你这是不相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