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凌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带着路熹茗绕过了园圃和水池,来到了这栋塔式建筑里。
眼看这一路上来路过了无数房间,有大有小,而他的眼光却并没有在其中的任何一间上流连,路熹茗不禁心生困惑,问道:“这楼这么大,究竟是给哪些人住的?为什么你不和父母他们住同一个地方?”
对方却脚步一顿,沉吟许久,才回答道:“这曾经是侍从守卫们住的地方。我住进来之前,他们就都搬出去了。”
路熹茗更加好奇了,追问道:“为什么会安排你住这里?”
她本以为楚子凌可能不会回答她,当作没听到,却没想到对方却很坚定地说道:“因为不能让外界发现我的存在。”
路熹茗听到他这么说,立刻闭了嘴,不再发表任何言论,心却抽痛了一下。楚子凌背后的谜团固然吸引人探究,但若是他不愿意深入讨论这段不快乐的过去,那她必然是不会逼他说的。
当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了五楼时,路熹茗以为这一整层都会是他的房间,没想到楚子凌并没有停下,居然又带着她穿过了一整条长长的走廊,才来到他自己那位于小角落里的房间。
他踟蹰地站在门口,竟有些近乡情怯,不知该不该推门进去,金嬉却不把自己当外人,边说着“凡人,你们寿命那么短,不要对过去有太多执念”边跳了起来,轻车熟路地用爪子往前一扑,这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似是许久未有空气流动,灰尘得到释放的一瞬间就朝着他们扑面而来,若不是正好带有面罩,必定会让人喉鼻皆痒、狂咳不止。
路熹茗不停挥着手,挥散了一些灰尘,又大步迈向房间内的另一扇门前,打开门后,才发现那里居然是个小露台,简简单单放着一张玻璃做的桌子和椅子,还有一盆早已枯萎腐烂看不出是什么的植物。但那盆栽的土壤里,竟又生出一株小花来,奋力向着阳光伸展过去,紫红色的纤细模样甚是招人怜爱。
她不知不觉就被那花给吸引,走到那椅子边,细细观察起它来,思绪却被远处突然出现的声浪打断。她眺望远方,才发现,这宫殿外围,正是她上次和颜颜逛街时走过的路。而那声浪,则是来自于人们看到一笼刚出炉的肉包子时的欢呼声。
正值饭点,袅袅炊烟夹杂着柴火香气升腾而起,人们要么在包子铺前排队唠嗑,要么在酒楼里小酌划拳,无不是脸上带笑。好一幅热闹祥和的盛世景象。
而她身后这长久无人观察的空间,却是似乎连空气都变成了惰性的,点不起生命的烈火,也隔绝了产生意义的可能。
她将面罩揭下,放在了一边的茶几上,朝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将那尚有余温的、不知由来的罪恶感和心痛连带着肺里的浊气排出去。
房间内,楚子凌正凝视着桌上一根带血的绷带,陷入了沉思。那绷带上的血迹,也如那地道浮雕上的那抹手印一般,早已乌黑风化,稍微一碰便能化作齑粉。
这是一个小小的、堆满了书的房间。若不是亲眼所见,路熹茗甚至不相信这是王子应该住的地方。
她突然对一个问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站起了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岳溪城,就这么大声问楚子凌道:“老楚啊,你说,这是盛世吗?”
楚子凌似是没料到她会冒出这样的问题,视线不由得也被她带着,看向了那熙熙攘攘的街道,半晌,才回道:“是。”
路熹茗并未收回自己的手,依旧指着岳溪城,似乎有些不满他的回答,激动地反问道:“是盛世的话,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对立面呢?你看这条街,”她顿了顿,手指来回划了一下,继续说道:“街的左边是闹市,右边却是凄冷的前朝宫殿。街的前边是客流量最大的酒楼,后边却是开展无良人体实验的地库。”
楚子凌摇了摇头,道:“即使是再太平的盛世,也依旧会有其对立面。我的父亲在位三十年,执政期间不说国力强盛,至少也百姓安居乐业。可即使这样,仅仅是一场洪水,或是一场旱灾,也能使得他的名号由贤君变成昏庸之主。你说过,人有好有坏,就像山有阴有阳。”
路熹茗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缓声道:“是我情绪激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宫殿就有些郁闷。大概是见识太少,你不用在意。你说,那其余六个国家,他们的前朝旧址是不是也像这样?”
楚子凌:“据我所知,长乐国的并不是,他们位于洛京的宫殿现在是环亚最大的谐歌剧团所在地,每天都人山人海的。”
路熹茗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竟舒了口气,喃喃道:“还好还好,没有浪费人力物力。”
金嬉见路熹茗这放不下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插嘴道:“都说了,凡人寿命就那么一点,这么执着于过去干嘛?!小丫头,你这么年轻,思想包袱不要这么重!盛不盛世,重要吗?盛世有盛世的荣光,但乱世也有乱世的节奏啊,不是盛世就不活了吗?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重要?”
它活了大几千年,自是见惯了世事浮沉,对路熹茗这突然爆发的情绪和对所谓盛世的执着逮着就是一通骂。路熹茗坐在那边,顶着个熊猫眼,静静听着,也看不出她是什么想法来。
许久,金嬉终于骂完了,嚷嚷着口干,要去找水喝,让路熹茗一会儿走的时候直接叫它,它就会出现。说完,就直接从露台化出龙身飞了出去。
路熹茗目瞪口呆,立刻站起身来,吼道:“金嬉,你别给我搞事情!你在大闹市区化成龙???”
对方虽早就飞远,却依然传音过来,道:“你放心,他们看不到我的。”瞬间,窗外就飘来滚滚黄云,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它的踪迹。
转眼间,这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路熹茗看着眼前坐在桌前发呆的男子,觉得有些问题必须要搞清楚,于是开口道:“你是不是霸凌过林梦洋?”
楚子凌还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中,听路熹茗突然问这问题,瞳孔猛然收缩,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话,就这么怔住了。
过了半分钟,他才回道:“没有。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三年前订婚时,一次是两年前一个共同亲友的婚礼上。”
路熹茗耸耸肩,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说辞,只是她至今还记得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不太愉快、甚至有些暴力的场面,要是就这么含糊过去,她心底始终有个疙瘩在。于是她换了个问题,又问道:“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是怎么知道我看过林梦洋的日记的?”
楚子凌坐直了身子,看着路熹茗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我猜的。我只知林梦洋因昏迷被迫呆在医馆的时候有人往她房里塞了一本日记。”
路熹茗听到这话,被口水呛了一下,连连咳嗽,惹得对方说了好几个“你怎么样了?还好吗?”之类的话。
她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心里却想着:“好嘛,虽然不是你霸凌她,但你偷窥了,感觉也挺变态。”
她又觉得说不定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还是给他个机会解释一下吧,便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楚子凌似乎也有些困惑,皱了一下眉,道:“有人在我们见面前给我寄了张纸条,上面印刷着两句话:‘林梦洋被人替换了灵魂。有人在她房里塞了本日记。’若是手写,还能从字迹判断寄信者何人,但若是印刷,我也无从得知对方身份。我怕你是间谍,因此在见面的那天才......对不起......”
他像是真的很抱歉的样子,垂下眼睛,又偷偷看了看路熹茗,这局促的小动作却被她正好抓住,惹得路熹茗笑了一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没欺负她就好,不然我要揍你了。”
他的解释说得又真诚又详实,她这回不得不相信了。那么现在问题出现在路熹茗,或者是林梦洋这边。究竟是谁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又有谁能看到那本日记呢?
如果不是林梦洋身边的人,那就只能是塞日记的那个人了。或许从很早很早开始,她就成为了别人棋局中的一个棋子,做出的每一个的行动、迈出的每一个的步伐,都被引导着、牵动着。
明明自己只想好好苟着,到处游山玩水,开拓新地图,怎么就必须要面对这些复杂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路熹茗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是有点累,便停下了盘问,打算靠着露台上的椅子歇一会儿,再喊金嬉回家,顺便问问它对于解救徐家铺子地下的人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
而楚子凌却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等我竞选后,你真的会跟我划清界限吗?”